刚穿过空间裂缝便能感觉到混沌的黑暗潮汐,这到出口而已,还没有真正深入深渊,气息便已经很浓厚。王辑指尖弹刀,阎魔刀露出小半截锋利银刃。他左手握持,拇指按在刀背上。虚空跨步,走进动荡的渊面。黑水如墨,浓稠的遍布在太空每一处。简直不能想象,历来空旷荒凉的太空,为何会在如此密集尺度内,出现这样大量的深渊物质。
在这里,深渊和人们定义的并不一样。尽管它依然黑暗阴森,却没有料想中的恐怖。或者说,深渊本身并不恐怖,真正可怕的,是徘徊在其中的未知生命。在物质稀薄的太空环境里,深渊的气息,夹杂着浓郁的水土气息,它就像生命之源一样,给予生命一种流体的承载,作为生命温床。黑暗,不见光明。仿佛要滴出水的深渊气息,呈现磅礴黑雾之状。
雾,是对一种不可琢磨气体的最好形容。
但事实上,走在其中的话,王辑还是会频频生出错觉。他踏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水面上,引起一阵阵的波纹,然而,萦绕在周围的深渊气息,却并没有雾的实际状态。它们实际上就是一种黑暗环境的体现,没有雾潮的动荡,一切置于荒凉虚无之境,王辑能感觉到这隐隐中的生命温床,让人心灵澄澈,闭上眼睛,甚至能感到回归母体般的慵懒,但当实际观测它时,却只有极致的黑暗虚无。
正如王辑所认为的,任何环境,本质上都不会诞生恐怖。人心与能观测的未知,才是所有害怕与敬畏的起源。自复活成为猎人后,他便发现,越是深邃的黑暗、孤独的荒凉,乃至冷漠与了无生趣的规划生活,越能让他感到舒适。
与之相反的,则是阳光猛烈,万物显形。那无所遁形的炽烈日光,纵然不会让他感觉到刺眼和无所适从,也会打消他做任何行动的想法。他所记得的,多数日光下的行动,都伴随着自己的一系列欺骗与伪装。只有黑暗与孤独,才是真正可以亮出刀刃的地方。总体来说,这不安的渊面暗潮,是他个人认为最好的战场。没有任何花俏技巧,无需所有的欺言和伪装,阎魔离鞘,即可开始。
身临迎面涌来的无形暗潮,王辑静静用回响感知的一切,无言,无声。踏过黑水,他没有任何惧意的向前,所有的孤立,寂寥,以及无数黑暗眼睛的窥视,都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不适感,而且正相反,他现在清楚感觉到,自己置身深渊暗海的礁石上,后背没有可靠的依仗,寒冷,孤独,黑暗,四面环敌,潮水中,随时涌出的巨兽,都可以轻易将他吞没。但这自文明之路兴起时,人类便原始恐惧的事物,并没有让他产生一点的意志偏移。
生命无论自水的开始,还是土地的起源,都伴随着无数次血腥的竞争,那些残忍的相互伤害,构建了遗传于生命基因的原始恐惧,遗憾的是,王辑并不存在这样的遗传,或者他本有,但在那次复活后,没有了。
那些震撼心灵的恐怖,足以摧垮弱小生命心智的幽邃,对他而言,都是些看不懂的图纸罢了。看不懂的东西,对王辑来说不具备任何实际意义,而若能理解和看懂,又从哪来的恐惧?就像现在,那些潜藏在渊面里的生命,散发出了极其古老的回响,语言支离破碎,像极了生命最初的语言,模糊不清,意义缺失:
“临于水土,深渊,阿里兰斯的高贵法则,现汝心前……”
它们的回响引起宇宙能量的畸变,这在一个普通的星际文明看来,就是最不可理解的恐怖,难以解释的事实,但王辑的话……他是真的看不懂,这些脆弱的阿里兰斯生命,在自己面前装神弄鬼什么。
空寂黑暗中,隐隐约约出现了怪物器官,那庞大的气泡表面布满颗粒,好像一颗颗凸起的鸡皮疙瘩,膨胀收缩,并从中探出无数灵长生命的暗影,细节丰富,拥有着风格突出的灵长生命性征,但那巨大的乳。房上,往往长满了层次不齐的獠牙大嘴,与向外生长的尖刺,这个风格,王辑似曾相识,在旧日神国时,他便见过。
它们最熟练的手法,就是在生命之间相互结合的部位上,那渴望欲求的器官里外,布满相互伤害的陷阱。长满野兽尖锐牙齿遍布的血盆大口,昆虫的锯齿,以及荆棘的倒刺。种种伤害,不一而足。
“……”
王辑抿嘴,轻微地笑了下,对早已经观察到的事物,完全不以为然。
他继续向黑暗深处前行。逐渐的,渊面的黑水有些反光,似乎黑暗尽头有朗月束光,也似乎是王辑自身的光芒,他黑暗的背影被无限拉长,在不安的潮汐里不断扭曲。在他身前,水面也有了倒影,那是博湖不清的光团,大小错落,相互之间因为水的波动而不断交集,相互吞噬着对方的部分,当一个光团变大时,另一个就会变小,此消彼长,没有尽头。
这坠入黑暗的道路并不长,伴随王辑越走越远,深渊中开始出现物质,那隐藏的黑暗生命,也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起先,是王辑脚下的暗面道路产生变化,他从水中走向陆地,走进一片沙漠般荒凉的黑暗世界,但他脚下的砂砾,却不是细碎渺小的颗粒,而是无比巨大的扭曲面孔,显示着生灵万千丑态。黑暗世界因此变得广阔了许多,每一副高地不平的面孔,以王辑的渺小尺度去衡量,都是一面起伏不定的巨大山坡,放眼放去,黑暗深渊里,全是这样的巨大面孔,被深渊之水浸泡的发胀,五官扭曲,它们的眼睛,都有一种极端恐惧蕴藏其中,好像是死掉的巨人族,成千上万的尸体,全部浸泡在暗潮中,仅有仰起的恐惧面容,漂浮在水面上。
表面有些发软,毛孔清晰可见。伴随王辑走过时,这些扭曲的面孔,都艰难地转动起了眼睛,仿佛观察一个从额头上走过的跳蚤。渐渐的,黑暗中的光亮越发通透,那些浮动的巨大面庞,好像石子路上铺垫的石子,凹凸不平地向两边延伸,再向上延伸,形成通道,顶部,则有一段类比人脸排列的扭曲灵体,他们只剩下骷髅似的面部,眼眶的凹槽深陷,开口部也也像雾气一样不断变换形状。
森罗事象,全都展现在了王辑面前。
“快走啊!”“别过去!”“你会被当成献祭品,被神王给吞掉了……”“求求你!快逃!”那组成大地山峰的无尽巨脸上,无数突出的巨大眼球转动,看着渺小的王辑,它们发出了痛苦地呼喊,眼角落泪成黑水溪流,相应的,天空的幽灵更加扭曲,发出凄厉嚎哭声。
通道尽头,阿里兰斯的生物终于出现了。
远远的看,那是一个个狂奔在山坡上的巨大的黑暗身影,在暗淡的光芒里,他们最初保持了与王辑一致的人形,只是体积巨大,但在这不断的运动中,伴随着天边束光里,一个头脑仿若蜂窝的米高神官出现,那一切都变得不一样起来。王辑甚至不确定,那位米高神族的米高族人,是何时出现的。但他的体型,相比王辑曾经见过的米高神族,要大许多。
它像个巨人,远看就是个矗立的山峰,整体呈现上宽下窄的体型。米高的头无比硕大,整个头皮掰开,向内翻拼成扭曲的脸,并把自己的大脑露出来,将整个大脑组织都暴露于头皮外,左右前后裂成四瓣蜂窝状的球体,大脑表面隐约有像一团团蛆虫的组织在不断胀缩。仅这个头脑部分,便占据了它身体的大半质量,它脸往下的身躯,就像一束花下的细茎,脆弱不堪,表面覆盖了一层混沌光雨。
“众星赐福,王的福音到了。阿里兰斯海的盛宴开始了,祭品已经到来,王的亲族,开始你们的神圣献礼吧!”
米高神族面向广阔空荡的渊面通道,发出了恢弘的广播。他的命令刚刚下达,黑暗通道里,阿里兰斯军队们便倾巢出动。那些眼神呆滞的巨人们,在狂奔中开始显现真形,甩着硕长的舌头,形态癫狂地朝王辑扑来,哪怕这个生物小到不够塞他们牙缝,但就是只有这一个,也足以刺激起它们疯狂的食欲,那狂奔的巨人身体发生了可怕的畸变,它们或是整个头骨都在扭曲,面孔突出兽吻,或者肚皮开始膨胀,肚脐裂开嘴唇,有的在两肩挤出血眼,还有的腿部变成鸵鸟般的细长鸟肢。在渊面空旷的黑暗通道里,它们的畸变,仿佛一场超越一切生命秩序的狂欢,王辑看到极少还能依然保持人类女子面容的巨人,伴随其狂甩的胸脯转移到手掌,她的嘴里,也吐出了如蟒般的长舌,蜿蜒向前,想要先所有阿里兰斯生命一步,品尝这不多蛋糕的美味。
一时间,怪诞与黑暗的恐惧物夹杂糅合,凝聚出了混乱和毫无秩序的场景。那些嚎哭的人脸与幽灵,原本还在乞求着王辑赶快逃,可当雌性阿里兰斯亲族们过去时,它们便贪婪的将目光转移过去,在其长舌从它们的巨脸上游过去时,甚至露出了愉悦的面容。
色。欲,贪食,渴望,一切的欲求完全混杂在了一起,那充满腥味的粘液气味,让王辑恶心,却让那些亲族们爽到全身抽搐。
王辑难以容忍,一个长满尖刺的生殖。器在甩动中,不断向外喷出液体,其主人还能无所顾忌地持续甩着它,朝自己癫狂地扑过来。尤其是一切看似突破人类认知极限时,所有的场景,无论在阿里兰斯的审美里如何正常,在他眼里,都充满着难以容忍的恶心。对此,心态平静的王辑没有任何话要说,他原地站定脚步,顶起刀锷的拇指在经过漫长时间的支撑后,终于松开。
咔嚓一声,阎魔刀回鞘,露出的半截银刃隐入黑暗。清脆的声音不大,但却被诡异莫名的推动力,传遍了潮湿的深渊气息中。
阎魔回鞘的声响所过之地,所有癫狂的生命陷入凝滞,仿佛整个时空都被斩断,但紧接着,一切恢复如常,不过,撕裂空间次元的斩击席卷整个渊面通道,黑暗与银白、湛蓝的斩痕密集切割,如一场摧毁万物的风暴,湮灭了整个阿里兰斯军队,所有的亲族,进食的渴望,全都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
嘶嘶……
刀刃划鞘的声音再度响起,王辑抬起拇指,再度顶起了刀锷,将阎魔刀露出小半截微末银芒。
“我对阿里兰斯文明,没有任何偏见。但我还是要说的是,米高阁下,放出真正的底牌吧。你用海鲜和昆虫野兽来对付我。按我们文明的话说,是把我这个对手不当人看。”王辑面无表情地轻语道,“不如这样,我来点名,你叫人出来。直接让众神出来与我车轮战,也比派臭鱼烂虾叫我一锅煮,有意思的多,嗯……赛拉弗斯的主人在哪里,该上场了,我不喜欢拖延时间。”
“就凭现在的你,也配面对众神之王……”
银白束光照射的安静渊面上,一根根酷似巨型蚯蚓的植物根茎缓缓爬出,“我乃阿里兰斯神之手,巢土的暗王!墨忒里……”雄壮浑厚之音的自我介绍没有结束,王辑松开拇指,阎魔刀再次入鞘,数点斩芒密集轰炸,只在顷刻之间,一代阿里兰斯的神之手,连自我介绍都没结束,便被王辑斩杀,追溯其过程,王辑甚至未完全拔刀。
“我恳求你们别这样。米高,这样尴尬的场景,你也能看得下去吗?”
王辑抬头,眺望束光下宁静的米高身影。
“我可是心怀向死而生的决心,来挑战星空,面对诸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