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婧小时候觉得很幸福。
她生活在一个很普通的家庭里。她父母都是从事服装行业的商人,每年跑南闯北的进货卖货,然后开着大卡车,打着“工厂倒闭了清库存大促销”的口号,每到一个城市就租一个月的门面房——那种不装修的门面房,挂着“清仓三天大甩卖”的牌子,挂一个月。
要是生意好,有时候会多呆一个月。
听起来很累,父母有时候也会因为货的质量不好了而赔本,也有时候会各种意外情况产生营业外支出,甚至在那十多年前,每跑到一个城市,就得找地头蛇孝敬。父亲有时候会因为争吵,或者单纯的被本地人欺压,被打的批青脸肿的。但他不怕,他身边还有母亲,赔本了,母亲就陪他一起饿肚子啃馒头,这城市生意不好,母亲就去外面打零工,被打了,母亲就一边哭着一边给他涂红药水。
父亲也觉得自己很幸福,即使受伤,即使受挫,但身边只要有人陪着,他非常幸福。他没有什么文凭,也不懂什么技术,卖东西全靠一张嘴,全靠卖力吆喝,全靠骨子里的一股气,全靠一往无前的劲儿。
那时候的父母,很苦,但那白面馒头,却是很甜很甜的。
他们没有大理想,也没有大包袱,只知道自己的小家庭,因为那个小生命的诞生,需要他们如此去做,需要他们如此去拼,需要他们燃烧自己,来呵护那可爱孩子的成长。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父母两人感受到时代的浪潮,享受着改革开放的红利,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
舒婧不知道这些事情,因为自从她懂事起,就是跟在姥姥身边,这些事情是她五岁时,姥姥告诉她的。
那时的她,被人说是没有爸妈的孩子,她很伤心,他看着别人都有爸爸妈妈带着,带着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她哭着找姥姥要爸妈后,姥姥告诉她的父母的事情。
她告诉她,你的爸妈很爱你,正在为了你而拼搏,为了你而努力,你看,这是爸爸妈妈给你寄回来的新衣服,新玩具以及好吃的零食。
她其实挺喜欢姥姥的,姥姥虽然不会像其他人的妈妈一样会讲很多故事,因为姥姥不认识字,也不像其他人的爸爸一样能把她举到头顶,因为姥姥已经驼背了。但姥姥每天都会陪自己说很多话,会关心自己想吃什么,会把自己扎好看的辫子,还会把做自己最喜欢吃的虾仁,但虾仁贵,所以姥姥是买了虾以后一个一个自己手剥的。
而且,每年过年的时候,她都会特别开心。因为她的父母会回来,带着好多好多的东西,吃的,穿的,玩的。
“婧婧。”
父亲过年一回家,第一件事请就是兴奋地把她高高举起来,然后用那带着胡渣的脸不断地蹭她,直到母亲上来制止为止。
母亲也会蹲下身,抱着她亲她的脸。
这时候,平常说她没有爸妈的小朋友,都会拿着羡慕的眼光望着她。她会抬着她高傲的头,像个小天鹅一样,穿着新衣服,去炫耀,然后把糖果分给他们一起吃。
因为姥姥告诉她,好东西是要分享,分享了才会更好吃。
因此她知道,即使父母不在她身边,但姥姥陪在她身边,姥姥告诉她,父母在为她努力,在为她拼搏,给她买好吃的衣服,给她买好看的衣服。
当别人问起她爸妈时,她会很自豪地照着姥姥告诉她的话说:“我的爸爸妈妈很爱我,他们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努力着。我很幸福。”
长大点后,舒婧也觉得自己很幸福。
父母回来了,攒了不少钱的他们,承包了车间,自己开始设计服装,再加上那时候网购刚刚兴起,他们就下定决心投入到这个新行业来,他们从一个二道贩子,努力拼搏了成了一个商人。
平常,母亲负责网店部分,父亲也抓紧时间开拓线下业务。
她最喜欢的姥姥也在,平常姥姥都会来接送她上下学,姥姥告诉她,他的爸妈现在在事业的重要阶段,他们在努力,努力的拼搏,想要给婧婧攒下大大的嫁妆,想要给她高人一等的生活。
母亲每天对着电脑,接着电话,很忙,但即使在忙,她也会在女儿回来时,和她打声招呼。而父亲虽然每天都在外面干活干的很晚,但每天回家时,都会悄悄推开门,看她一眼。
这是姥姥告诉她的,她告诉她,父母虽然很忙,但看向她的视线里都是喜欢。
肯定的,姥姥一直夸自己好看,所有人都喜欢的不得了。
在父母的努力下,家里的生活渐渐好了起来,她身上的衣服,也从没有商标的工厂货,变成了二线品牌、一线品牌,名牌。
周围的小伙伴都羡慕她,夸奖她长得好看,穿得也好看。她也会笑着说一声谢谢。
虽然,父母有时候会因为意见不同而争吵,但只要一看到她的出现……
“好了,不跟你争了,女儿看着呢。”
父亲会放下争执,过来摸摸她的头。
“谁想跟你争啊,婧婧,以后挑男人眼光要准一点,别找你爸这样的。”
母亲会白父亲一眼,随后就笑了。
姥姥告诉她,这就是家庭,因此,她很幸福。
等她十三岁时,她依然觉得她很幸福。
姥姥去世了,父母骗她,姥姥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她很早就明白了,去世了不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而是再也见不到面了。
她哭的很伤心,哭了很久,因为姥姥是她的全部。
那时候,父亲建立起了工厂,成功转身成为了老板,带着家人搬进了敞亮宽广的新家中。那时候父亲想让母亲在家里全职照顾她,但母亲选择了事业,她开了一件服装设计工作室,从事她擅长的专业里。
那一年,父亲很忙。因为他说,他现在背着全厂上下几十个、几百个人的命运。
那一年,母亲也很忙。因为她说,女性也要有自己的事业才能活的潇洒。
姥姥不在了,这时候再也没有人能告诉她,父母为什么整天忙着,为什么整天不回家,为什么不再喜欢摸自己的头,为什么不再喜欢夸自己好看。
但姥姥说过的,父母即使在忙,也会在自己睡着后来看自己一眼的。
她关了灯,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但眼睛却闪亮着。
她听到了门口传来的声音,这个高跟鞋的声音,应该是母亲的。
没一会,开门关门的声音又传来了,那个咳嗽声,肯定是父亲的。
“你是不是在外面玩女人了!”
“我在营销客户!我又没有……”
“你还狡辩!”
“我狡辩什么了!你倒是,你这也是个刚回来吧,还穿着礼服,呵,这么晚,你在外面干嘛?你们工作室业务这么忙?”
“我?我在参加聚会啊。人家千金小姐的聚会,跟你这种土包子说也不懂。”
“我是土包子……行,随你怎么说。”
“晚上不许进房间,看到你就来气。”
“反正有空房,我也不想和你睡一个床。”
买了大的房子,是为了分开睡吗?舒婧不懂。
还有,你们为什么没有在自己睡着后,偷偷来看自己一眼呢。
姥姥不在了,家里多了个保姆照顾她,保姆也会夸她好看,却不会告诉她爸爸妈妈为什么一直那么忙。
父母不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多,即使家里的争吵越来越多,每次都是母亲抓着把柄狠狠教训父亲,父亲总喜欢争辩,说这是为了……那是为了……但到了后来,父亲连争辩的想法都没了。默不作声地任由母亲吵着。
姥姥,你说的那些,真的是真的吗?
这年她刚刚初一,在陌生的环境里,和陌生的人接触着。
“喂,你叫舒婧对吧,以后我们处朋友吧。”
一个吊儿郎当的男生,站在了舒婧的桌子前,他的头发很长很乱,脸上也都是豆儿,但他自我感觉非常好。
舒婧已经十三岁了,她知道身边的零零后们都开始学会谈恋爱了,她也知道自己好看,总是有男生偷偷看自己,也会有男生莫名其妙欺负自己,有时候不仅是男生,就连女生对话说话也阴阳怪气的。
“不好,你太丑了。”
她心情很差,差到连委婉都忘记了。
但这个年纪的男生,又是这种自以为是,自以为叛逆就是帅气,自以为世界就该围着自己转的男生。
脾气简直是一点就着。
他一拍桌子,骂道:“别给你脸不要脸了。”
班级里没有人说话,他们都怕这个男生,听说他有个哥哥在高三,很厉害,经常打架,以前就打过同班的一个男生。
“喂,你踩在我凳子上干嘛!”
这时候,坐在舒婧前面的一个小个子女生回来了,她看到有人坐在自己桌子上,踩在自己凳子上,对着身后那个不太爱说话的女孩子大喊大脚,瞬间就来气了。
“沈懿,关你什么事!”
那个男生对沈懿也没好脸色,毕竟刚刚被人说丑,我这怎么能叫丑呢?
“你占了我的位置就是关我事!”
扎着双马尾的沈懿迈着小腿跑了过来,无视了两人力量上的差距,推了他几下,道:“你走开,要上课了!”
“你们两个……”
那男孩刚准备放狠话,却发现门口的老师进来了。这个年纪的男生,在同学里看似很威武,但真的敢当着大人面动手的,也没几个。
他瞪了两个女孩一眼,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舒婧知道坐在自己身前的那个女孩叫沈懿,虽然做前后桌,但两人没多大接触。听说她在学校里有个读高二的哥哥,每天午休时都会跑到高年级那边找她哥哥。放学也是在那儿等她哥哥一起回家。
由于特立独行的行为,她在班级里好朋友并不多。
“舒婧,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沈懿转过头,发现那个男孩还在瞪自己,也毫不客气地回瞪了过去,对于这种小男生,她一点都不怕。
“没事。”
舒婧感觉到对方的善意,但还是说道:“一会你先走吧,我留下来跟老师说,不能连累你。”
她知道那个男孩一会肯定会过来,所以她准备一会下课后,直接拉着老师说这事儿。但她不想扯上沈懿,因为那样那个人,肯定要把她一起算在给老师打小报告的黑名单里。
“呃,我为什么要走呀。”
沈懿不解,又说道:“你不要跟老师打小报告啦,这种人跟老师讲没用的。啊,我跟我哥说一声,哼,我哥超厉害的,这个学校里没人敢惹他。”
舒婧知道沈懿的哥哥,毕竟她自从开学以来,一聊起天来就是“我哥超厉害”“我哥超疼我”这种话。
沈懿的哥哥叫沈瑞,在高中部高二的学生,在学校里很出名,因为经常代表学校参加各类比赛,校门口的公告栏上经常能看到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