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以康的话无疑验证了宋姣心头最差那个猜测。
她一瞬大脑空白,竟不知应当全力想些什么,做些什么,无数种纷扰念头堆上心头。
宋姣以为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实际只有短暂一两秒钟,她就回答道:
“好,我这就来。”
挂断电话,她视线转向车窗外正等待的许今朝,也从玻璃上隐约看到了自己安静无澜的面孔。
Omega感谢起自己对神态的习惯性控制,也庆幸没有打开车门再接听。
收起手机,她将车窗落下。
这是个不甚明显的信号,许今朝走近几步,弯身询问:“是有什么事情吗?”
宋姣没有熄火下车,许今朝意识到她恐怕还要再驾车出去。
现在已经临近黄昏,初冬夕阳投下沉红的光芒,将半面天空渐变染色,也让大地万物笼上了晦涩不清的大片昏黄。
透过分割出Alpha漂亮面孔的车窗框凝望而去,宋姣恍惚觉得对方像是降落在画框里、向自己投以温柔注视的使者,携着神祇对凡人偶发的悲悯,被大师捕捉落画,让自己得以一窥天堂中的美与乐。
或许是傍晚光影带来的不真实质感,也或许压在心头的沉重包袱终于让宋姣感觉难以承受了,她呼吸两口,还是对许今朝微笑:
“我爸的电话,让我回家去一趟。”
她的神色无奈,看不出任何异样,许今朝点点头,叮嘱道:“路上开慢点。”
宋姣把左臂搭上窗口,倾身过来,眼瞳里映出两簇由夕阳燃起的金色暗火。
许今朝领悟到对方的意图,将身体俯得更低,亲昵去吻小女友柔软献上的嘴唇。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Omega有些发僵,对方好像并不是特别愉快来索吻。
但下一刻宋姣就结束了这次亲吻,退回驾驶室内,只用微凉指尖划过许今朝脸颊:“我走啦。”
她嗓音轻快且软,许今朝心头刚冒出来那点微小的疑问消弭在这尾音里,退开空间,让宋姣出车库。
最后,许今朝忍不住扬声问:“姣姣,还回家吃饭吗?”
看到Omega小手探出车窗摆了摆,她便叹口气,看来是不回来一起吃晚饭。
宋姣驶出碧湾小区,远远看到站在梧桐树下的父亲。
这些种在宽阔道路两旁的乔木在十一月中旬就开始落叶了,树冠黄褐相杂的连绵长云随风簌簌,摇落无数比手掌还大的叶片,环卫扫完又落。
树底下的宋以康看上去比秋天枯黄的梧桐更没有生机,至少梧桐挺拔笔直,他高大干瘦的身体却正佝偻着。
当他察觉宋姣的车驶近,宋以康立刻挺起腰背,朝女儿看过来的平静面孔下蕴着翻滚乌云。
宋姣降下车窗,对他说:“爸,外面冷,你上车。”
外头正起风,宋以康打开副驾驶车门坐上来,宋姣没再往前开,而是就让车停在这里。
她料想到下面的谈话氛围不会愉快,却没想父亲开口问:“姣姣,你还记得你妈妈是怎么走的吧?”
宋姣当然记得,她看向父亲,听到他说:“你记性从小就好,大概忘不了。”
她沉默不语,宋以康没有看她,直视前方,他这会儿身上竟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生命力来,从神情到肢体语言无不透出怒意与恨。
宋以康道:“我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和那种人走在一起,你应当知道她父亲什么样子,也知道她什么样子。”
他终于转头看宋姣,没有再说话,可脸上的失望轻易可见。
宋姣觉得喉咙被一双无形的手扼紧了,她问:“你现在能冷静听我说话吗?”
这是宋姣真诚想问的问题,她要确保父亲能保持一定理性听自己解释,而不是被情绪把控思维。
宋以康:“你说。”
宋姣看不出他有任何一点对自身愤怒的收敛,但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她深吸口气,直接告诉父亲。
“她和[许今朝]不是一个人。”
宋以康用看一个拙劣撒谎者的目光看她,宋姣道:“她只是有[许今朝]的身份,却不是[许今朝]本人。”
宋以康短促笑了声。
“这不像你能编造出的借口,现在的医学技术还没发达到能让一个人换脸顶替另一个。”
宋姣:“不,这无关医学,只关乎玄学,她是从灵魂层面顶替掉了[许今朝]。”
现在宋以康投来的眼神简直像在看陷入谵妄的病人了,宋姣无法向他证明这件事的真实性,只能说:
“她和[许今朝]是完全不同的人,如果你和她接触过就会明白的,这不是天方夜谭。”
正如宋姣从前所想,宋以康完全不肯听信:
“你可以讲些更合情合理的理由来说给我,而不是这样敷衍。”
他把事实当成了没有诚意的荒诞搪塞,从见到宋姣和许今朝牵手时就在脑中发酵的怒火终于按捺不住了,脱口说:“如果你执意要跟她一起,以后就不要再回家见我!”
这是个赤|裸的威胁:继续和许今朝在一起,就别再回家,别再认他这个父亲。
宋姣攥紧掌心,她胸腔里被灌了铅,又沉又疼往下坠,茫然又委屈。
她想到自己在[许今朝]提到东城监狱后的妥协,想到十岁之后家中死寂的气氛,可免不了也想起从前父亲的温暖笑脸,入狱前颤抖的手掌……
这些东西曾经都不带颜色,灰白存在她脑海里,现在却已经各自染上了色彩,她记得被忽视时的孤独,同样忘不了父亲做过的付出。
宋姣努力不让自己显露出情绪来。
“爸,我送你回去,我们两个都需要时间思考,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没有说谎。”
宋以康方才冲动威胁了女儿,心中也升腾起悔意,这次没有再反驳她。
接下来的路上,父女两人谁都没讲话。
宋姣把宋以康送到小楼前,在他下车时开口:“明天上午,我接你去体检。”
宋以康看向女儿,他本想继续赌气说不去,但瞧见宋姣泛着苍白的小脸,忽然又开始猛烈地心疼懊恼。
自己并没能多么完备尽到父亲义务,用这份关系胁迫女儿服软,又算什么呢?
他一时间心乱如麻,恨许家人,也恨让女儿为难的自己,几乎就要说出服软许可她们的话,最终还是生生忍住,转过身去。
宋姣坐在车里,目送他离开。
天色已经大暗,父亲的身影消失在小楼门口,不多久家里亮起灯光,这暖黄的光像针一样刺进她眼睛里,让眼眶一阵发酸发疼。
宋姣擦去眼泪,她转过头不再看,失魂落魄坐着。
自己本该还有二十多天可以快乐活着,不应在这时候就难受到不能自控的。
宋姣抱住胳膊,在座椅中把身体蜷缩起来,逃避这些让她胃里翻腾的现实。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麻木开车离开。
宋姣并没回家,而是开到苍江边,这次没有许今朝,她独自走在堤坝上。
迎面而来的江风有着她不具备的自由随性,卷着草叶奔过,宋姣迷茫走了好久,直到身体快冻透走不动了,才返回到车里。
她给许今朝打电话,那边很快接通:“姣姣?”
听到Alpha温柔询问的嗓音,宋姣终于感受到少许安心,她小声问:“你能来接我吗?”
她现在状态差极了,稳不下心神,许今朝在她离开前嘱咐要安全驾驶,宋姣不敢这样回去。
许今朝坐直身体,她说:“当然能,你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