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英雄,天定良缘。
此刻, 茶馆里的争锋早已停止。
那被废了双臂的青年被双手束缚,捆在了一旁。
灰衣人立在屋檐之下,他的目光像是一潭死水, 任谁也看不出来他的想法, 可所有人都清楚他应当是在等一个人。
雨声渐渐停歇, 远处渐渐出来个骑驴的身影。
走近了,众人才看出的确是那个青衣少年,不由得松了好几口气。怕是正如灰衣人所说,他也是有几分自保之力的。
青衣少年头上束发的方巾散落, 鸦色长发垂落在肩后, 胸前, 脸上表情倒有些悻悻的。
他看起来有些失落。
众人才知道, 驴后头有个黑衣人不远不近地点水而行。
茶馆里的莫峥有些吃惊地喊了句:“大师兄什么时候出去了,师妹,你怎么不同我说。”
单玲珑双手盘着小刀。
她呵了声:“莫师兄, 你光顾着看热闹去了,哪里还有几分心思想着其他的事情。”
莫峥挠挠头, 很不好意思道:“大师兄武功高,武技高, 我哪里会注意他?刚刚也是很惊险啊,出门这些时候,第一次见这种热闹。”
单玲珑:“……”热闹吗?来的路上, 遇到盗匪怎么没兴趣,明明就是爱听书好不好。
离得近了,众人才知晓为何少年失落。
驴骑得不快, 青衣少年的嘴却没停过, 时不时往后探去, 问些让人难以招架的话。
“大侠,你今年贵庚多少?”
“大侠,你武功这么好,在江湖里有没有遇到喜欢的女子?有没有嘛?你长得这么好看,肯定是有的吧。”
“那……你有见过妖女向你示爱吗?还是说,大侠你早有婚配在身?”
青衣少年的嗓音灵动,听起来倒是不讨人厌。
他就像个初入江湖的稚气孩童般问东问西,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好奇心。
茶馆内的单玲珑瞧着这一幕,心里足足乐的开花,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沉稳有度的殷师兄这般招架不住的模样,宁可躲的远些。
可他依旧离得不远不近的。
单玲珑倒是明白,怕是烦叨扰,又怕有危险。
青衣少年骑着驴直接到了茶馆台阶处,竟是也不下驴,只探头看了一眼,看到那被捆在店门口柱子上五花大绑,狼狈至极的曾跪地青年,才吃惊道:“他怎么了?难道是得罪了哪位侠女?还是哪位大侠?唉唉唉,都说了江湖上人太厚脸皮也是不行的。没缘分的事情,就是没缘分,强求是没有好结果的。”
强求可是要绝对的武力值的。
少年把后一句吞入腹中,他觉得自己还是别戳穿这个残酷的事实啦。
俊逸青年脸带血痕,本想回骂几句。
可一动作,牵连到了胸口,闷哼一声,差点吐出一口血。
灰衣中年人伸出手想让他下驴。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像个细心不过的奴仆,如同天经地义般侍奉自己的主人。
青衣少年却打落了,撇嘴恶狠狠道:“哼哼,你这白衣少侠太坏了,太不用心了,我都快要死了,你还不过来救我。”
“还好,今天有个英俊大侠救了我。”
青衣少年不停数落着,气的脸颊鼓鼓的,“我知道,你就惦记着这人。路上时早说了让你别管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就是不听?现在如何是好?他那么坏,那么恶毒,救他也是白救了,还要伤害我们这些救命恩人。”
“这是何等的忘恩负义啊。”
灰衣人:“……”是谁非要就“救”的这小子?所谓的“恩”是指路上逼着自己各种设计让这小子倒霉吗?
“喂,你叫啥名字,跟了我们这么久也得有个名字吧。”青衣少年骑着驴,颇有点看好戏的晃悠到被绑着的俊逸青年前。
那俊逸青年嘴角抽动,骂道:“蠢货。”
他至少说过三次姓名。
青衣少年笑意连连,叫了句,“骂的好,你倒也算是有点自知之明了,你就是个蠢货。”
所有人:“……”
单玲珑不留情面地笑出声。
她没想到这少年倒是个嘴巴不饶人的。
俊逸青年气的胸口起伏,竟是真吐出一口血来。
青衣少年连忙喊了句:“天啊,你吐血了,不至于吧!我只是说了句真话啊,谁让你一路上总是跟着我们,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啊。”
“你说你要拜师,可藏锋……他看着也不像是什么绝世高手啊,好吧他是有点武功,可也称不上绝世仅有。”
“拜师肯定要找绝世高手啊,可这世间的绝世高手都是名门大派出来的,出场那叫一个有风度,哪有几个像藏锋这般的……你不能看多了话本,就学着话本里行事啊……”
说到这里,青衣少年声音放低了几分,还很有理由道:“况且,话本里的角那一般可都是天资绝顶,绝世武痴,基本身世惊人,出身不凡。少有的几个,更是贫寒出身的。你看看你,看着也不像是个寒门子弟。”
“这对不上号啊?怎能学话本呢?”
这是真的叹息,感慨,隐隐还有几分显露的同情。
茶馆里人终是捧腹大笑。
被绑的俊逸青年两眼一抬,竟是直接被气晕过去了。青衣少年不知哪里寻来一根狗尾巴草,悄悄戳了一下他脖颈,才评判道:“是真的晕了。”
单玲珑哭笑不得。
殷景山如常走到师弟师妹身边,身上掉落下一片竹叶。
他一身黑衣,脸色少见的有几分冷硬,衬托着那斜眉如峰,秀挺眉眼俊逸非凡,连以往的书生气都消失了几分。
“殷师兄,没事吧。”单玲珑问了句。
“没事。”
殷景山平平淡淡道,后说:“收拾行囊,走吧。”
莫峥正乐呵呵地看着热闹,这会儿听到后应了声“啊,好。”,也利落的将自己的东西放好了。
“藏锋,雨停了,我们走吧。”
青衣少年喊了句。
灰衣人早已拿起行囊,步履如常,牵过了那头驴。
可驴上的少年依旧有几分忧愁,叹息着说:“这人怎么办?总不能就丢在这茶馆里,耽搁店家的生意。唉,行走江湖是真的麻烦啊。倒不如在家里听听曲,或者去城里听说书人讲的传奇。说书先生说的这么传奇,我们遇到的怎么就光是蠢蛋啊。”
灰衣人不语。
若说蠢,那青年定然不蠢,只是他遇到了一个想同他玩耍,演一出好戏的人。
莫峥忍不住问了句:“师兄,你说那少年同灰衣人什么关系?”
殷景山没出声。
单玲珑露出几分笑意,只说道:“怕是真如那跪地拜师人所说,怕是上一辈有什么恩情吧。”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她所知晓的,只有豪门大户、大门派的子嗣才会有武功高强的奴仆。
不过这些,就不必同莫师兄说了。他怕是觉得可惜呢?有武学修为之人,甘愿于人下侍奉。
果不其然,莫峥有几分感慨:“能为恩情做到此处,真当令人敬佩。只是习武之人,不为追求自身武道,可惜了。”
殷景山收起行囊。
他向外走,只附了一句话,“此生只为武道,岂不可惜。”
单玲珑听得发笑,这位殷师兄不是个武痴,偏偏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武学悟性,这怕是天下许多人嫉恨的。
“黑衣大侠,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可有江湖名号?没有的话,我可以替你取个吗?”青衣少年突然骑着他的驴回转了回来,笑着问道。
单玲珑凝神望着。
这少年看似同殷师兄说这话,可她倒是莫名觉得有几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青衣少年揉了揉头,叹了句:“唉,我就知道问不到。”
他无疑飞快换了个方向,用着有几分少年意气地语调,还带着很高的赞叹出声道:“这位好心的年轻女侠,你可否告知一二。”
“我很感激黑衣大侠的救命之恩,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一定报恩。”
那双清澈的眼神望着自己,很是真诚、真挚的样子,可莫名总有几分难得的俏皮。
单玲珑挺想笑的。
落在后头的灰衣人:“……”这恩若是真报,怕是让人举世难忘。
“不必。”
殷景山利落穿过,牵来了自己的马。
单玲珑倒是好玩心性,问了句,“你是出门来闯荡江湖的吗?”
她也未曾提起这少年半分武功都无的事情。
看着他有个武力不错的仆从,便可知他家世背景不错,可到如今年岁半点武艺不通,显然是毫无天赋。
可少年的性格不自怨自艾,坦荡随性,倒是难见,令人感叹。
“不是。”
出乎意料,骑驴少年否决了这话,摇摇头说道:“我没有半点武功,闯荡江湖是要被人打死的。”
所有人:“……”这可真是难以想象的直白。
灰衣人少见的蹙眉。
他总觉得自己这些年还是很难适应这位说出口的话,真假难辨不说,出口的话未免太过欺负人。
他若是无武功。
那天下还有几个有武功的人。
“我是想写一个绝世传奇的话本,才出门来寻些见闻的。”
青衣少年有些不好意思道。
说起这个,有几分木讷的莫峥倒是来了劲,问道:“那之前茶馆里说的故事不够传奇吗?这是我打小到大听过的最传奇的故事了。我觉得写成话本,那肯定很多人都会惊叹了。英雄美人,天定良缘。”
青衣少年:“……”
他徐徐低下头,幽幽出声道:“我知道许多许多的话本,故事,茶馆里的那个……可称不上什么传奇。”
灰衣人往前看去,平静面孔上少见的无奈一笑。
这位怕是路上不会太轻松了。
莫峥倒是着急问了句:“真的吗?你知道更多的传奇?”他长得一副清秀的面孔,为人却憨憨的,除了修炼外,就爱听书。
青衣少年拉着驴,轻轻笑道:“是啊,不瞒您说,家父年轻时候真的是一位豪侠,后来见多了江湖就隐姓埋名做了个富家翁。我幼年时,他就同我讲过许多的传奇,有关这天下武道,各家门派的趣事。我现在就同你说个,你知道这天底下谁的武功最高,谁活的最久吗?”
“……”
莫峥想了许久,终是摇了摇头。
天机门出的天地人三榜,若说地榜人榜还有几分排名。可天榜上的高手,压根是不论高低的,入榜者天下闻名。
可谁也不清楚跨越了那道门槛的人的真实实力。
天榜上的高手争斗,少有人见。世人只清楚,他们的比斗很少有死亡,胜负胜败难以判定。
再说武学宗师岂能由人任意评价,他顶多知道几分轶事。
青衣少年显然很是嘚瑟,旁人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他却没有说下去,反倒是转身喊了句:“藏锋,要不……你去找一匹马,这个人留在这里是真的不太好啊。”
“杀人的事情我们又做不出来……把他丢在这里更容易惹事,也只能一并打包带走喽。”
独留莫峥满怀期待的这个故事的后续。
一大半小时后,竹影渐渐散去,官道越发的宽大。
骑驴的青衣少年哼着一曲小调,散开的乌发重新被竹叶纹布巾包裹起来,晃悠悠地走在前头,身旁则是有几匹刻意放慢了步伐的马。
他身旁的灰衣人骑着马,马的尾巴处系着一根绳子,绳子之后则是走在身后,双手紧缚的青年。
单玲珑粉衣娇俏,披着纱笠,遮着阳光。
她徐徐骑在一旁,望着后面那踉踉跄跄,满脸恨意的青年,倒是内心笑意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