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很快结束。
不少人都对凌燃和冰协的提议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但商量了好一会儿,谁也没有给出个准话。
就连一开始就对凌燃表示欣赏的徐主任都敷衍似的说了好几句似是而非的场面话。
送走来人后,陆觉荣欲言又止, 生怕凌燃因此伤心失落。
毕竟准备了这么久,讲得也很不错, 居然没有一鼓作气把事定下, 放在十八九岁年少气盛的年轻人身上, 应该是一件非常难以接受的事情。
凌燃却很平静, “陆教, 我都知道的。”
陆觉荣讶异:“哈?”
凌燃笑了下, 长臂一伸, 将会议桌上没有被带走的打印纸收拢起来, 摆放得整整齐齐。
会议一时没有定论, 是凌燃完全能理解, 也早就预料到的事情。
毕竟这些提议都不是什么小动静, 一旦成行, 整个冰雪圈都会为之震动。
再放大一点, 其他的体育项目里有类似滑联这样的组织和机构存在的,只怕也都会观望这一次行动的结果。
滑联只是冰山一角。
被资本把控的体育运动不在少数。
想要撬动庞大的利益链, 势必会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华国冰协这边是举国体制, 也有国家做后台, 当然不会畏惧这些资本家。
但说个实在话,想让政府公开出面来替他们这种打破垄断和强权的行为站台背书,可能性也基本等于没有。
一来么, 跟民生大计比起来, 这些都算是精神层面的事, 处理排序上都得靠后。
二来么, 体育到底是体育,这么多年体育无国界的口号一直都喊得很响亮。即使大家都心知肚明高贵国籍的存在,也没谁会真的把这些提到国家层面的政治高度上。
体育的事,当然还是得在体育自己的领域内解决。
就算冰协真的会举办自己的国际性赛事,总局公然掺和其中的可能性也不大,背后的支持当然少不了。
但面上说起来当然还是——
“啊,我们的冰协就是想举办个交流性质的比赛活动。什么,跟滑联组织的比赛撞了日子?这不是刚好巧合嘛!都是好日子撞一块很正常!至于选手们和观众用脚投票去哪,这就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事情了,我们又不会干预下属机构的正常运营活动。”
凌燃这么一想,自己先撑不住有点想笑。
他把多余的打印纸放进背包,打算带回去当草稿纸演算高数和大物的题。
陆觉荣见少年真的没事,就挥挥手放人,“那咱们就先回去等消息吧。”
他跟上头通过气,知道这事通过的可能性很大,倒也不如何担心,觉得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薛林远也知道这个理,想得却更多一点。
回去路上,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跟徒弟嘀咕。
“这事要真的能行,明面上出头的估计还得是你和冰协。尤其是你,冰协就算是真的承办比赛,观众们也都是冲着你来的,滑联记恨的也只会是你一个。”
毕竟他们要是记恨华国冰协的话,以后还怎么谈合作,怎么卖电视转播权?
背锅侠和出气筒当然只能是凌燃一个人。
凌燃脚步不停,语气平缓,“薛教,这是我们事前就说过的事情。”
薛林远当然知道他们说过,但事到临头,还是难免会替自家宝贝徒弟多想一点。
“这事非得成功不可!”
薛林远紧张地攥紧拳,简直不敢想象迈出这一步之后却没有成功的后果。
要是不成功的话……滑联的气焰一定会更加嚣张,此消彼长,凌燃的处境也只会更加的艰难。
彻底撕掉假面的滑联一定会用尽各种手段打击报复,无所不用其极的报复。
想到这里,薛林远的心都抖了一下。
凌燃却很自信,“薛教,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他行走在凌云路上,澄澈干净的瞳孔里因为倒映出秋日清爽湛蓝的天空而变得更加深邃明亮,语气也很坚定。
“但就算是不成功,我也想试一试。”
凌燃早就已经想明白了。
“迈出这一步,不管成功与否,一定能促进运动员和冰迷们在思想和观念上的转变。我也不知道这样的计划会不会成功,但总要有人第一个去做。”
“我希望这个人是我。”
这是自己能为深爱的花滑做出的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
凌燃的语气不快不慢,薛林远却听得心头咯噔咯噔的。
但他到底还是挤出笑容,伸手拍了下凌燃的肩,“不管怎么样,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薛林远露出了一脸同仇敌忾的神情。
凌燃有点哭笑不得,“教练,我只是说了一个假设。”薛教怎么弄得跟自己要英勇就义一样。
他对未来还是很有信心的。
“滑联正在把自己变成众矢之的,充满腐朽气息的庞大骨架看上去吓人,可能轻轻一推,就会轰然倒塌。”
薛林远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地笑,“我怎么感觉你今天说话都一套一套的,老实交代,这些话是不是已经准备很久了?”
凌燃也没想到自己今天会这么多话。
他想了想,“可能是吧。”
这些话也许真的在心里憋了太久。
可对滑联有意见的,又何止自己一个呢。
少年心念一动,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邮箱里这两天源源不断的负能量信件。
或许卢卡斯他们也会愿意加入自己。
凌燃不受控制地想,决定一会儿训练结束后,编辑邮件发给几位朋友,试探一下他们的意思。
不管怎么样,人多才能力量大,只凭他一人,胜算当然不够高。
凌燃在心里酝酿着说辞,打算等晚上就联系这些朋友们。
他不知道的是,遥远的s国和m国,阿洛伊斯和卢卡斯的通话里刚好也提到了他的名字。
阿洛伊斯和卢卡斯的年纪相仿,基本上都是一路从青年组滑上来的,虽说彼此性情天差地别,但关系一直都不错。
所以阿洛伊斯才会在心情不好又不想打扰凌燃的情况下,选择拨通了卢卡斯的电话。
却没想到卢卡斯接电话的语气也是气冲冲的。
“喂,哪位?”
满头大汗的卢卡斯正在陆地训练室发泄怒火,就被教练喊了出来,喘气的嗓音里都带着尖锐的刺。
阿洛伊斯一听就知道自己这位朋友心情不好。
没想到自己运气不好,撞上了卢卡斯不高兴的时候,青年苦笑一下,“是我,阿洛伊斯。”
电话那头的嗓音这才稍微平和了点,“阿洛伊斯?这个点s国都凌晨了吧,你怎么还没睡觉?”
那也要睡得着才行,阿洛伊斯没回答,把问题反抛了回去,“m国应该也正是深夜,你怎么还在训练?”
电话两头的人都沉默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滑联新赛季的种种抽风举动。
卢卡斯也不藏着掖着,先是苦哈哈地抱怨了一通自己被压分,连b级赛都没有拿到金牌,身上的几个代言又到了续约的时候,品牌方很是犹豫。
最后才道,“要是跟你一样早点退役就好了,也不用受这一肚子的气!
俱乐部新捧出来的运动员根本就不能看,高级四周全靠存和偷,别说跟凌比,跟我比都差得远了!裁判们个个选择性眼瞎,默许这些运动员压到我们这种老人的头顶上。
我看他们就是在广撒网,想要造出来像凌一样受欢迎的运动新星!”
阿洛伊斯默了默,没想到心思粗犷的卢卡斯居然能想到这一点,“他们的确有这个打算。”
毕竟凌身上的巨大流量实在让人眼馋。
滑联早就虎视眈眈。
最近的日常工作里,除去新赛季打分相关的议题之外,另外一个重中之重,就是在研究为什么凌会得到那么多人喜欢。
以及,怎么才能再复制一个拥有一个同样名气的天才花滑少年。
他们似乎错误地将原因归结到凌那张精灵般的精致面孔上,所以才会对m国拥有罕见紫罗兰眸色的布鲁尔,还有几个长相优越的e国小选手青睐有加。
阿洛伊斯对此简直无力吐槽,他把这个情况简略地说了说。
卢卡斯当时就嗤笑一声,“怪不得他们致力于打压凌,正品不退场,赝品和模仿者根本就没有机会。但凌能得到这么多观众们的喜爱,靠得可不全是那张脸,他的技术,他的经历,他的品质才是最珍贵的宝藏。”
阿洛伊斯叹了口长气。
粗神经的卢卡斯终于意识到朋友的低落异乎寻常,难免有点不解,“阿洛伊斯,你一直在长吁短叹,是滑联里有人让你受委屈了吗?”
阿洛伊斯顿了顿,“没有。”
他好歹也是前任世界冠军,滑联里的人现阶段未必会对他有多亲近,但也不至于故意给他找不痛快。顶多就晾在一边,当个纯摆设,再布置些不痛不痒的工作任务。
卢卡斯自顾不暇,对老友的情况能想象到几分,也只能勉力安慰道。
“不管怎么样,先把新赛季熬过去,下个赛季应该能好一点。”
阿洛伊斯有点懵,“你为什么会这样以为?”
卢卡斯理所当然道,“网上都把滑联骂成狗了,他们难道真的不会反思自己?”
阿洛伊斯:“……”
还真不会。
他对这位老友的乐观程度又有了新的认知。
“我觉得,你可能要做好滑联越来越糟糕的准备。”青年委婉提醒。
卢卡斯其实也有这样的危机感,要不然也不会都晚上十点多了,还在陆地训练室里没离开。
但他能有什么办法。
“像凌那样几乎没有弱点的天才都会被压到跟伊戈尔他们一样水准的分数,我又不能拿滑联怎么样。申诉也申诉了,他们根本就不处理。”
卢卡斯越想越气,大声嚷嚷,“大不了我也退役!让滑联捧他们的新人去,看看会不会有观众愿意买账!”
阿洛伊斯揉了揉额心。
“那样也许反而如了滑联的愿。他们本就是想逼着你们现役的这一批一线男单尽快退役,好给他们新看好的小选手腾出位置。”
电话里传来“砰”的一声响,似乎是柜子门被用力撞上的声音。
卢卡斯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把冰刀从柜子里拿出来粗鲁地塞到背包里,已经出离了愤怒。
“滑联这就是卸磨杀驴!要是谁能想出一个狠狠打脸滑联的办法,我绝对冲在第一个!前几天西里尔他们也给我打电话了,话里话外都对滑联怨气满满,要不是只有滑联才能——”
电话那头突然一下被掐了音。
阿洛伊斯愣了下,试探道,“卢卡斯?卢卡斯?”
他把手机拿开,看了看正在通话中的屏幕,怎么回事,没掉线啊,是信号不好吗?
青年切换了外放音,正要再度询问,就听见话筒里传来了一连串杀猪般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
阿洛伊斯冷不丁被吓得一激灵。
要不是卢卡斯很快就激动地笑出了声,阿洛伊斯差点就以为自己是遇到了什么灵异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