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安静中等待了多久,弗恩殿下终于转头看向了身边的澈苏。
“澈苏,我很想做一个言而无信的人。”他缓缓道,“没错,刚才我还决定天亮就放你离开,可现在,我很想改变主意。”
看着澈苏骤然警惕起来的眼睛,他平静地接着道:“就算你真的能够舍弃对这具机甲的热爱,我却不甘心。”
露出一个疏远的笑,澈苏似乎看穿了什么:“……殿下,这不稀奇。”他松开手中的操控杆,切换到自动驾驶状态,认真地看着操控台,似乎那比弗恩殿下的脸好看很多,“您还没有找到可以替换我的人。”
“不,不是的,澈苏。”弗恩殿下轻轻道,一向冷硬低沉的声音变得很奇怪,甚至有点淡淡的伤感。
“下午的时候,我向兰斯皇弟抱怨,说他对你的评价根本不对。他说你是那种会对别人的善意回应十倍的人,可是我很愤怒,因为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这样的回应。”
他英俊的眉头拧起,皱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可是我今天想了很久,我忽然想起他说的另外一句话,或许被我忽略的这一句,才是我们之间总是剑拔弩张的真正原因。”看着澈苏沉默的侧脸,他苦笑着道,“澈苏,你把脸转过来,看着我。”
微转过脸,澈苏满眼疑惑而戒备。
弗恩殿下涩然看着他:“你连眼睛都不对着我,我没有办法继续。”
是的,澈苏的神态安静无害,却是如此伤人,前一阵偶有的笑意和顽皮消失无踪,剩下的全是陌生。
可是他不能退缩,不能放弃。
在今天这一切发生之后,假如他还坚持和过去一样的相处模式,恐怕就再也没有挽回的可能。
“兰斯他说,因为骄傲和面子,就把善意埋在心里不表现出来,是很愚蠢的行为。”弗恩殿下凝视着眼前的少年,停了半晌,终于直面自身的问题,“我思考了很久,开始怀疑你对我如此排斥和反感,究竟是你不懂得回应,还是……我自己从来没有把善意明确地传达出去?”
澈苏幽黑的眼神有一点微弱的迷惘,没有能反应过来。
弗恩殿下深深吸了口气:“所以我想试试看,能不能认真地表达一次,而不是总觉得,你应该天经地义地感受到什么,并且迫不及待地加以回应。”
凝视着自己的专属机修师,弗恩殿下的脸庞上没有一贯的冷漠和严厉,只有温和和平静。纵然是如此不习惯开口对任何人解释,这一刻,尊贵的皇太子殿下也终于学着放下骄傲和矜持。
“我在军校时研修过心理学,全A成绩。我可以保证,我没有双重人格。”他的解释是如此认真,似乎是害怕真的被澈苏当成病患似的,“但是我想,我的确该为自己的喜怒无常负责。——我们的相遇是如此糟糕,我又是如此急于补救,所以,你才会看见那么一个忽而严苛、忽而温和的我。”
看了看澈苏全无反应的表情,他沉声继续:“身为帝国的皇太子,我一向很少为发生的事后悔。就算是偶有后悔,我也不习惯亲自去做什么补救。——所以就算为那场鞭打和囚禁感到再深切的后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真正弥补。”
后悔,补救……澈苏咀嚼着几个奇怪的词汇,心头一片混乱。这不是弗恩殿下一贯以来的言行,他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天生贵胄的男子会如此放下身段。
弗恩殿下轻轻叹气:“澈苏,您真的觉得我把你从军营接来皇宫,是为了禁锢你?我只是……”他有点困难地想着措辞,“我只是没有办法再任由你留在那个充满伤害的地方而已。”
微微震动一下,澈苏讶然地盯着他。
“你说,一旦我找到替代你的人,就会毫不犹豫赶走你,甚至继续关你进监狱。”弗恩殿下淡淡道,“不是这样的,澈苏。那天你昏倒在我面前时,我就认定了我唯一的搭档,不想因为任何原因放弃。”
唯一的搭档?决不放弃?他说的是自己?
澈苏怔怔听着弗恩殿下的话语,黑幽幽的眼睛如同潭水。
“澈苏,我没有强迫症。”弗恩殿下艰难地吐着字句,有点窘迫,“你第一次从一大堆西点中挑了那两种,我以为……你特别爱吃它们,才次次都叫下人按此准备;每晚上勒令你必须早睡,是医生说你需要静养,我害怕你病中熬夜而已。”
咬着嘴唇,澈苏忽闪着睫毛。
“我也没有洁癖。当年在军校野战训练时,我和所有学员一样,在磅礴的雨水污泥里一躺就是几个小时。”弗恩殿下犹豫了半晌,还是苦恼地低声道,“我绝没有嫌弃你睡我的床,假如嫌弃的话,我一开始就不会不假思索地把你安置在那里,对吗?……我只是不愿意赶你走,又总不能和你睡在一起。”
澈苏的脸,在机甲内柔和的感应灯光下,忽然有点发红,慢慢地垂下脑袋。
“至于坚持坐我们现在这具机甲,那也是……也是因为我想有一架专属于我们俩的机甲而已。”弗恩殿下的脸色同样泛起可疑的微红,看见澈苏悄然抬头看着自己,急忙地补充一句,“我是帝国的皇太子,和自己的搭档拥有一架专门的机甲,不算什么奢侈的事,对不对?”
静静地听着一向强势霸道的皇太子殿下这奇怪至极的长篇解释,澈苏一直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我今天这么失控的生气,不是因为觉得我自己没有发挥和表现的机会。”弗恩殿下唇齿间有丝苦涩,“我习惯了你对我的冷漠和无视,可我没有习惯你对我人格的质疑。澈苏,我生气,仅仅是因为你完全不顾忌安全,竟然在第一次高空实战中做无谓的出舱练习。”
愕然看着他,澈苏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震动。
“你被击中的时候,我有种错觉,好像觉得你真的死了。”弗恩自嘲地苦笑,“我一直以为自己在战场上会很冷静面对一切,没有想到,就是这种模拟对战演习而已,看到你掉落的那一刻,我竟然有巨大的恐惧。”
“所以我完全不想再让你出去试验一次,我怕那根合金索再失控,怕你的定位动作不熟练……我怕你再次失手,真的在我面前掉下去。”弗恩殿下低声道,深邃眼神中光芒一闪,“胜负和输赢,我真的没有这么在意。……请相信我,比起你的安全,那些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