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鑫听着不大对,很想要辩驳,可抓耳挠腮了半天,却又说不出,只好就算了。
孟青如今其实已经不大出去了,也不怎么管舞场赌场里的事。每日里也都是闲着,或者抄抄经,或者教人打拳。来学拳的也不光是帮会里的人,还有慕名而来的人。
傅玉声为着他来孟青这里学拳的事,也很有些操心,耳提面命的吩咐过几次,教他做事要大方些,千万不要被那些帮会里的人小瞧了。杜鑫跟着傅玉声的时日久了,一张嘴巴很是能说会道,手里也有点积蓄,每次去都带些果子点心,虽然不费什么,却惹人喜欢。不论是不是帮会里的人,他都十分的客气亲热。逢年过节,更是少不了礼,就连孟家的奶妈见着他都愿意跟他多说几句话。
杜鑫起先的确是为着学拳识字去的,后来这两件事却落到底下去了,眼下在他心里排第一位的,却是别的事。
杜鑫有一次去得早了,在弄堂里碰见了一个穿白洋布红花长袍的女孩子,那姑娘白白净净的,因为两个人打了个照面,所以朝他微微一点头,也就过去了。杜鑫却看得心里砰砰直跳,从此就记在心上了。
本来是一个星期过来那么一两回。自从遇到了那个女孩子,竟然一个星期也要来个四五回,恨不得能多碰到她几回。知道她父亲是个裁缝,还偷偷的打听了人家的名姓,知道女孩子姓李名秀华,就把这几个字翻来覆去的默写了许多遍。
因为两个人总是在弄堂里碰见,女孩子也会对他笑一下,杜鑫就仿佛被灌了迷魂汤一样,想着女孩子冲他那么一笑,一整天都高兴得不得了,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同人打招呼,只是盼着每天在弄堂里这样见她一见。
这件事杜鑫也不好跟人提,若是跟傅玉声说呢,依着他这位少爷的性子,怕又是要费心的替他张罗,可他凭什么让少爷替自己张罗这些呢?
他心里存了这件事,有时候面上就不由得露出几分来,孟青看在眼里,虽然不说什么,却也要想一想是为了什么。有一次便忍不住问他,“是三爷那边有甚么事难办吗?你怎么总是一副愁容不展的样子?”
杜鑫连忙摇头,说不是三爷的事,孟青再要问他,他却吞吞吐吐的不肯说,孟青就越发的疑心,把这件事看得十分要紧,逼问起他来了。
孟青严厉起来,杜鑫就害怕了,被他逼不过,只好把实话都吐露了出来,末了又说:“我是个做下人的,她跟我又不一样,我心里再喜欢她,可到底配她不上,也不敢痴心妄想什么。”
孟青听他说完,才知道当真与傅玉声不相干,心里一松,反倒劝他两句,说:“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她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千金,你若是喜欢她,索性寻一个保媒的,去她家说一说。你若是手里钱不大够,我也可以帮你。”顿了顿,却又笑了,说:“或者你同三爷说说,他必然肯替你想法子的。”
杜鑫连忙的摇头,说:“千万不要告诉我家少爷!”
孟青不解起来,杜鑫一张脸涨得通红,说道:“我若是告诉少爷,他必然要替我想办法,少爷大方惯了,或许给我一笔款子,让我安家立业,好教我娶她,这些我自然知道。可我自己并没有甚么长处,若是出去找事做,只怕没有人肯用我。我除非仰仗着少爷,才能娶了她回来,这岂不是一件笑话吗?她即便是肯,将来跟着了我,心里难道不要笑我?”
孟青沉默了许久,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的神色暗了暗,最后才说:“你说得是,可谁的家业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既然这样有志气,又不要人帮,那你心里有什么主意吗?要怎么把她娶进门呢?”
杜鑫被他这样一问,只好说:“除了伺候少爷,我再也没有别的本事了。”他说出来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讪讪的问道,“孟老板,你说我是不是该学点甚么手艺呢?”
他心里也很是后悔,傅家待下人一向宽厚,他也就糊里糊涂的过了今日,却不曾想过今后的出路。
孟青突然问说:“三爷身边,统共也没有几个人伺候吧?”
杜鑫愣了一下,说,“少爷身边常用的人,也就我一个。”傅家因为是新派的家庭,并不曾在家里放许多下人,所以跟着傅玉声的人也不大多。随身使唤的,也只有杜鑫一个。杜鑫也跟他久了,很是知道他的心意,傅玉声很多事情也不瞒他,所以用起来尤其的得心应手。
若是杜鑫在他身旁,他连按铃也不必,几时要些什么,如何准备,并不要他多费唇舌,杜鑫都会准备妥当。
只因为这些日子傅玉声都忙得厉害,白日里几乎不在家中,公司里又有秀山跟着,所以他才有这些空闲。
孟青皱了一下眉,说:“三爷身边离不了人的,你还是留在三爷的好。”杜鑫原本没有这个意思的,孟青这么一说,他心里却动了一下。秀山眼看着要将他取而代之了,他若是总这样无所事事下去,岂不是成了闲人一个?还是该早些谋条出路。可是一想到少爷向来待他的好处,这一点念头摇曳了半天,便又熄灭了。
杜鑫每日里都在孟青这里,呆得久了,便同他身边的人也熟悉了起来。他也是听人说的,说是孟青去年立了两件大功,所以杜老板许他闲了下来,不必常去公司里。还听说过些日子孟老板还要正正经经的开一间武馆,专门教人打拳。
杜鑫到底年轻,听了这个消息很是高兴,便去问孟青。孟青却并不以为然,他说,上海也有好些武馆了,我再开间武馆,倒好像要同人争风头似得。教人打拳,也不过是防身健体罢了,又何必非要开武馆?
杜鑫回过头便把这件事当件新闻一般的同傅玉声讲了。傅玉声却说,开也是好事,不开也是好事,他自然有他的道理。后来想了想,又说,他便是不肯,怕也是拗不过,终究还是要开的。
杜鑫还不大明白,后来到了八九月份,果然听说孟青要筹备起开武馆的事了,他才知道自家少爷的消息原来是这样的灵通。
因为上海南京各处都办了国术研究院,政府十月还要在南京举行首届国术国考。杜鑫听了以后就心痒的厉害,便想要到时候要向傅玉声讨几天假,回去南京凑一场热闹。孟青却并不同意,要他一心留在上海。
杜鑫怏怏不乐,哪里还敢再说什么,回去的时候,脸上就带出来些形迹。
傅玉声见他这样,便问了问,听他说了事情的前后,沉吟了片刻,才说,你若是那么想去,去一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说:“正好我在南京也有些事情要办,你就跟我一起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