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声笑而不语,瞥他一眼,伸手去箱子翻衣裳,问说:“哪套是我的?”
孟青说上面那套罗衫和香烟纱的黑马褂是给他做的,傅玉声伸手捻了捻那条长衫,忍不住就笑,“我那时候还给你做了一套白罗的长衫,你怎么不留着?”
孟青有点难为情,说:“我穿不惯的。”傅玉声这才发觉底下那套长袍是布衫,摸起来倒还好,应该是洋布,配的马褂好些,是黑色细绸的。傅玉声有点闷闷不乐,说:“怎么跟我的不一样呀。我给你做了那些衣裳,都不在了吗?”
孟青笑,说:“在呀,可今晚还是图个好兆头,穿新的吧。”
说起今晚,傅玉声也不免兴致勃勃,像个过新年的小孩子一样张罗起来,说:“有没有酒呢?要喝交杯酒。”又说,“你说囍烛摆在哪里呢?”不等他回答,又自言自语般的说:“我们要离春平远些。”
孟青脸都红了,说,“你等等,我把后面的屋子收拾一下。”
傅玉声哪里肯等,偏偏要同他一起去。那间房里倒也没什么东西,不过落了点灰罢了,看来常有人打扫的。
孟青洒扫完毕,去冲了水,换了干净衣裳,才把新被抱了过来,有点内疚的同傅玉声说,“被子该先拿出来晒晒的。”
傅玉声满不在意,说:“明天再晒也是一样的呀。”想了想,又说:“明天我把春平送走吧,不然总归是不方便。”
孟青却不同意,怕他没人照顾,“我们避着他些就成了。”傅玉声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孟青倒了一壶酒,拿了两个洗净的酒盅过来,孟青烧了热水,让他先冲了冲,又给他擦干了头发,才然后让他去装子孙桶,傅玉声就笑,故意问说:“怎么是我装,难道不是你装吗?”
孟青居然难得的振振有词起来,问他道,“你不是进了我孟家的门吗?”
傅玉声竟然无可辩驳,心想这也不算什么,装就装了,难得做一回新妇。只是厨房里居然有桂圆和花生,还有枣和百合,这实在教人意想不到。孟青把鸡蛋也找出来,傅玉声不料他这样的郑重其事,简直都笑出了声来,问说,“这些哪里来的?”心想,怕是一早就准备好了。
孟青有点羞赧,说:“让他们买来给你煮粥的,没想到会用上。”
傅玉声看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得厉害,也不敢再逗他了,点了点头,老老实实的装桶。孟青怕是去冲澡了,一回头就不见了人。等他装完回到‘新房’,又等了好半天,才终于等到换了新衫新鞋的孟青进来。
孟青的头发还湿着,一脚刚踏进来,突然慌里慌张的退了出去,合上了门,在门外问道:“怎么不点囍烛?”
傅玉声这才想到还有这样一件要紧事忘记了做,连忙拿出洋火来将一对囍烛点着了,又压灭了煤油灯,好一通手忙脚乱,额头都是一层细汗,问说:“点好了,这下可以进来了吧?”
孟青还是不肯放心,说,“你放远些,若是灭了兆头不好的。”
傅玉声听他的吩咐,特意将一对红烛挪到了靠里那侧墙的长桌案上,孟青开门时很是小心,生怕吹灭了烛火。傅玉声心里暗暗好笑,不料他是这样的讲究。
等两个人都坐在铺了新被的床边,孟青比他还拘谨,坐得笔直,一双手放在膝上,神情很是认真。傅玉声正想着是不是该喝交杯酒了,喝了酒才好洞房,可他又不想显得太着急,怕孟青觉得他没把今晚当回事。
孟青却突然从袖中取出一朵朱红的海棠花,也不知哪里新采的,自己小心的别在了马褂上。
傅玉声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要让自己先回屋里等着了,原来是为了这个缘故,他好笑起来,说,“孟老板,你要娶我进门,算是妻还是妾呀。”
他虽然是当做玩笑话问的,孟青却捉紧了他的手,“三爷,我发过誓要陪你到老的。要是我不能埋到傅家的坟地,就在旁边挖块地埋我,好不好?”
傅玉声埋怨道:“大喜的日子,说这些话做什么?”
孟青小声的说:“三爷,我想要你明白我的心。我知道你一直在意凤萍的事,她是个孤女,你就不要同她计较了。”他的声音放低,简直轻不可闻,仿佛耳语,“不论生死,我总是跟着你的。”
傅玉声眼眶有点红了,慌忙的转过脸去,不敢再看他,伸手去拿酒壶,倒了满满两盅酒,小心的递给他,说,“还要喝交杯酒呢。”
孟青拿住了,还未饮,却好像已然醉了,他醺醺然的望着傅玉声,喃喃的说:“三爷,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