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其实有点没听清晏眀浔说什么,但根据口型猜了个大概。
对方含糊不清的解释让江遇原本沉闷的心情轻松许多,他低头弯了下唇,没有说话。
倒是正在扒板的宋敛好奇地追问了句:“晏哥你说什么?没白月光吗?那网上那么传你怎么都不……”
“你闭嘴吃饭。”晏眀浔本来说那句话的时候就感觉烫嘴,现在更挂不住脸,多堵了句:“怎么什么都问?”
“奥……”宋敛委屈撇嘴,瞅江遇一眼,之后把半张娃娃脸埋进饭碗里,再没出过声。
他真是搞不懂晏眀浔那阴晴不定的脾气,同时感觉对方这辈子的好脸色都给江遇看了。
而且宋敛敢保证,要是江遇现在问一句“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晏眀浔保准会逐字逐句、清清楚楚地重说一遍。
嘁,什么人呐,偏心眼子到骨子里去了。
这一顿饭吃下来的氛围很微妙,江遇今晚本打算要出院的,但晏眀浔不让,说要再观察一下,而且他自己也要和昨晚一样住在病房。
于是宋敛吃饭完就很有眼力见地说:“那我先回酒店了,明天直接灼阳见吧,我想让婷姐带点上次的烘焙当早餐,我有点馋。”
江遇点头说好。
这其实是宋敛和唐婷的事,他不会干涉。
唐婷之前偶尔会来江遇工作间送点东西,一来二去的没和江遇熟识半点,却和宋敛玩成了半个姐弟。
宋敛这两天眼看着晏眀浔和江遇之间的真实情况,打算明天让他唐婷姐死死心,还是别对江遇感兴趣了,根本没胜算。
现在距离睡觉时间还早,江遇觉得检查结果没大事,吃了药之后就想工作,晏眀浔这次没拦着。
江遇对他要留在这里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感觉晏眀浔自从晏家回来后就有些不太一样,但又说不上来特别在哪,因为对方目前为止说话做事都还算正常。
直到江遇在画I&Fire的首发系列设计图的时候,晏眀浔搬了张椅子坐在旁边。这个人的存在感很强烈,江遇活动肩颈的时候顺带着瞟了一眼晏眀浔,立刻就发现不对劲。
他看到晏眀浔在发呆。
晏眀浔什么都没有做,手机不看,外面铺天盖地的那些因为他而炸裂的营销号和热搜也不去处理,好像完全屏蔽外界一样,只是坐在那里看着面前的某处出神。
江遇被他空洞的眼神惊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一个被他喝了大半水的透明玻璃杯,在灯光下折射出来的光影,有些虚幻。
“晏眀浔。”江遇静默两秒,还是选择了开口。
晏眀浔的瞳孔动了下,然后侧头,人似乎还有些放空,涣散的目光一点一点在江遇脸上聚焦,大脑却已经下一步习惯性地回应眼前的人,“嗯?”
江遇皱眉:“你,有事?”
“什么事?”晏眀浔这才彻底回神,眉头微皱,低声道:“可能有点累,你忙完了?”
江遇不说话,眯起眼睛看着他。
这情景一如多年以前他质问晏眀浔的时候一样,江遇能看出晏眀浔在撒谎。
“你……”晏眀浔似乎有点无奈,对视几秒后忽然抬手遮住了江遇的眼睛,平淡的嗓音中带着一丝挫败:“别这么看我了。”
他的手掌温热,手心微微有些湿润,和江遇的睫毛若即若离地触碰着,勾起一点痒意。
江遇尽量忽略这种奇异的感受,反手拉下晏眀浔的手腕,动作顿了顿,合上电脑起身。
“去哪?”晏眀浔好像很怕人走掉一样,立刻紧随其后地站起来。
江遇瞟他一眼:厕所。
晏眀浔尴尬地摸了下鼻尖,侧身让开,“有需要叫我。”
江遇疑惑抬眼:?
他去个厕所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等江遇从厕所出来,才发现晏眀浔居然就守在门口。他看到晏明浔装模做样地要出去,结果往前走了两步,连病房门都没开,又直挺挺地跟在他身后坐回原来的位置上。
江遇略微蹙眉,看了晏眀浔一眼,又调转方向去倒水,果然不出两秒就又听到了晏眀浔在他身后站起来走路的声音,尽管对方脚步放得很轻。
江遇淡定地端着水杯转回身,把人抓了个正着,抬眼问:干什么?
从刚才到现在,像个跟屁虫一样。
“渴了。”晏眀浔神情有点僵硬地咳了一声,靠近过去自己给自己倒水。
江遇点头,喝了口水坐回去,眼睛的余光始终放在晏眀浔身上。
以他对晏眀浔四年前的了解,他敢保证晏眀浔肯定是有事。但同时也能看出来,晏眀浔现在不想说。
说到底时间还是能改变一个人的。晏眀浔曾经在他面前是完全憋不住话的性格,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江遇都不需要问,晏眀浔就能把今天路上踩死几只蚂蚁都给他数出来
那时候江遇经常嫌他吵,可是现在……
江遇垂眼想了想,现在能让晏眀浔不愿意开口告诉他的,大概也只有关于他的事了。
“晏眀浔。”他开口唤了一声,嗓音有些哑
“怎么?要睡了?”晏眀浔应了一声,带着疑问看向江遇,眉眼始终低垂,看起来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温柔顺从,没有半点嚣张傲气。
江遇恍惚间又看到了几年前,眨了下眼,问:你在想什么?
晏眀浔沉默两秒,薄唇扇动两下,答案仿佛呼之欲出,但最终只是看着江遇说了句“没有”,然后脑袋低下,肩膀也小幅度地塌下去。
江遇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抿唇抬起手:是因为几年前的事?
钟雅君曾经找过江遇的这件事是他们之间所有矛盾的根本原因,晏明浔今天才知道,应该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这个周末发生的事情太多,无论是韩文青还是晏家那边,都打得两个人有些措手不及。
晏眀浔还是没有说话,缓缓抬起头,就那么安静地看着江遇的脸、看着江遇的眼睛,好像在透过现在看到过去一样,眼里无声流露出痛苦和自责。
直到在沉默许久许久之后的某个瞬间,他的眼底开始一点一点漫上来红色。
“对不起。”晏明浔哑声开口,声音很低也很无力,甚至低下头不敢看江遇的眼睛,“她病得很重,可能没办法给你道歉了。”
钟雅君现在已经认不清楚人了,甚至多数情况下看到人就会发疯,晏明浔亲眼看到曾经鲜亮明艳的母亲变成这样,他也会难受。
而在这种难受里,他一但想到钟雅君曾经对江遇说过的话,又会控制不住地怨恨,会后悔,心疼,会恨钟雅君更恨自己。
如果不是因为钟雅君,江遇或许不会离开,韩文青也就没有机会瞒下江遇的那封信,晏明浔和江遇就不会分开。
江遇会在奶奶家等自己回来,他们会穿定制好的情侣装一起去芜城唯一的那片湖边拍照,再洗出来一张张挂在家里的墙上。
他会指着一张张照片里没表情的江遇逗逗江遇,没什么底线地跟江遇开玩笑,把人惹到生气开口骂他了再腆着脸凑过去哄。
晏明浔也不会去演戏,而是和江遇养一条狗和一只猫,在芜城或者换个环境好的城市买个小房子,开间刺青工作室,享受邻里友好,和江遇两个人一起过日子。
他们会一起去逛超市,去菜市场和那些叔叔阿姨抢菜,再去电玩城大杀四方,不定期出去旅游,带江遇去芬兰看极光,去海边看日落,去山上看日出,看山雾,感受两人之间吹过的山风。
也或许在两年前国家通过同性婚姻法的那一天,晏明浔会在清晨牵过身侧正在熟睡的江遇的手,偷偷给他带上戒指,等吃过早餐后再拉上江遇散着步去拍结婚照,一次次反反复复地告诉江遇自己有多么爱他。
这样有江遇的未来晏明浔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他曾经那般饱含期待与向往,却都在四年前的那一天被一双无形的利爪生生摧毁。
晏明浔从此不人不鬼地像个傀儡一样过了一年,对江遇念念不忘,又爱又恨了四年。
却在今天有人告诉他,他不该恨。
江遇一个人明明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甚至患上了抑郁,要靠吃药才能控制情绪。
他晏明浔却在第一次和江遇重逢的时候,把或许当时就在病发的江遇、一个他最舍不得让其难过的人堵在那里质问。
韩文青说得对,他才是罪魁祸首。
他甚至根本不敢仔细思考江遇这四年在国外到底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那样只会让他更加痛彻心扉。
是他当年没有护好江遇,甚至还不分青红皂白地埋怨了这么多年,让江遇受了那么多委屈,他却始终不在江遇身边。
江遇听到晏明浔说话时语气,沉默几秒后轻轻地叹了声气,下方眼睑处隐约有一点泛红。
他不是晏明浔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晏明浔具体在想什么,但能感受到晏明浔此刻很难过很脆弱。
不是那种垂死挣扎的激烈情绪,而是在一切都平静下来之后的凌迟,这甚至都不像晏明浔。
江遇现在终于知道晏明浔从晏家回来后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
骨子里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如今几次三番地沉默和道歉,一整晚沉默不语,完全放空,只知道一味地守在江遇身边,像跟屁虫一样地黏人……这些都来源于晏明浔的不安。
江遇从前冷漠乖戾,而晏明浔愿意惯着他,所以他几乎从来没有也不会站在晏明浔的角度感受。
过去几年才明白,原来灿烂璀璨如晏明浔这样的人也真的会难过,会脆弱,也会陷入情绪的低谷,又在他面前故作坚强。
江遇想,他该安慰晏明浔的。
只不过以前每次吵架,都是晏明浔主动低头哄江遇,此刻反过来江遇却有些生疏。
因为他不会说话,不会甜言蜜语,抬手顿足给人的感觉都是惯常的冷淡。
江遇抿了抿唇,就带着这种似有若无的冷淡,带着时隔四年的陌生与熟悉,有些僵硬且笨拙地握住了晏明浔的手。
晏明浔的身体明显颤了一下,却始终低着头,额前略长的头发投下阴影将他眉眼的轮廓尽数隐没,只有一滴滚烫的泪水,缓缓坠落在江遇的手上。
他哭了。
江遇还没反应过来,一阵力道袭来,紧接着整个人就被晏明浔结结实实地拉入温暖的怀里,心跳猛然漏了一拍。
他愣了下,没有挣扎,手绕到晏明浔背后,一点一点缓缓收紧。
窗外灯火通明,晏明浔眼里含泪,重新拥抱住了他曾险些失去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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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让你等节目播出后再发吗?”
第二天一早,付忆安早上在工作间大发雷霆,指着沙发上的姜浩然怒骂:“姜浩然你听不懂人话吗?你急什么?”
姜浩然不是很在意,也很不服,站起来反驳:“我现在曝光怎么了?”
“晏明浔昨天敢当着那么多记者的面承认自己是同性恋,你看网上那些人,谁手里捏着小把柄不睬他一脚?这就是扳倒他和江遇最好的机会!”
姜浩然今天早上就在网上“晏明浔自曝喜欢男人”的烈火里浇了一把油,找人曝光了江遇和晏明浔的那张勾肩搭背的偷拍照片。
试想一下,晏明浔前脚才曝光自己是同性恋,紧接着就有“江遇空降《Secret》,背后金主疑似晏明浔本尊”这样的爆料跟上,加上粉丝的不满和舆论的发酵……江遇和晏明浔,就算假的也会被捶成真的。
他就是想要让江遇滚出《Secret》,因为江遇根本不配站在他偶像Alfred的位置上。
姜浩然之前确实是答应了付忆安等节目播出后再曝光这张照片,但眼下有大好的机会,他当然要抓住。
“你!”付亿安温和的表象维持不住,气急败坏地用手指着姜浩然,“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现在爆出去很有可能导致整个《Secret》中断录制!”
姜浩然愣了一下:“什么?”
“这么大的事一旦发酵起来,你以为灼阳扛得住舆论压力吗?”
付忆安气得头疼,“晏明浔再怎么样也是他个人问题,他没犯法,没犯法就对节目播出影响不大!可你现在就把江遇牵扯进去,那就是整个节目有黑幕,还没播出就这样,你让主办方怎么处理?”
“姜浩然,你他妈能接到的工作很多吗?”
付亿安是真的因为这个蠢货生气,他本来就是要借着《Secret》这个节目冲奖的,也是为了一款代言的长期合作,所以他才会防备和他风格相似的江遇。
但他防备的只是江遇,不想让《Secret》也跟着一起完蛋。
付亿安之前是不想亲自在明面上动手,才会诱导姜浩然,却没想到对方这么沉不住气。
还有那个晏明浔,居然公开得这么突然,他抽什么风?
姜浩然没反应过来其中的弯弯绕绕,“和节目有什么关系?直接把他们两个换掉不就行了,还不是正常录?”
“你知不知道晏明浔姓什么?他姓晏!晏氏集团的晏!”
付亿安彻底绷不住了,“你觉得灼阳敢把晏明浔开了吗?他不走江遇能走吗?他们都不走,《Secret》就可能变成一档全是黑水的节目!到时候我们谁都跑不了。”
江遇和晏眀浔那张暧昧不清的照片在节目播出前和播出后曝光完全就是截然相反的效果。
付忆安想利用姜浩然当刀,如果等节目播出后再曝光江遇,还能反过来带一波热度。
他连到时候的卖惨文案都想好了,结果姜浩然就这么在背后捅了他一刀。
“那、那怎么办?”姜浩然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有点慌了。
“先把你找人发的那些营销号撤了。”付忆安十分烦躁地解开西装扣子,走到窗边往外看,看到乌泱泱的一片人,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人已经来了。”
现在记者都在外面,视线里,一辆黑色迈巴赫从不远处行驶过来,付亿安看到后立刻眉头紧皱。
那好像是晏明浔的车。
对方居然敢在这种节骨眼上来灼阳吗?
晏明浔刚一下车就被蜂拥而来的记者围得水泄不通,他转身站好,下意识合上车门。
“晏明浔请问你昨天在订婚现场说的话是真的吗?你真的是同性恋吗?”
“我们国家早就允许同性结婚,为什么你现在才公布?是想要多吃几年粉丝的福利吗?”
“网传你的白月光已经去世多年,你为他守身如玉,你不否认是为了塑造深情人设吗?”
“之前记者多次拍到你出入芜城某墓园,请问你去墓园到底是看望谁呢?”
“有人拍到了你和江遇设计师,请问你和江先生是什么关系?江先生是通过正规途径选入《Secret》的吗?”
“你曝光性取向和江遇有关系吗?网传你是江遇的金主,你有什么想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