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压垮喻呈的最后一根稻草源于地理课。种完树回来一翻书包,发现中午出门太仓促忘记带课本,可上节课老师特意叮嘱今天讲书上的题,不带就出去。
晚出去不如早出去,被罚出去不如自己主动出去。喻呈把书包一拉,在上课铃声中径直走出教室。
去哪儿也没想法。毕竟有人逃课为娱乐,有人为放松,他不为什么,一定要说的话,就是为了一口气。
他霍然觉得他也不该太把喻翰景当回事,反正越反叛越打,越打越反叛,反了一次,就有第二次,他打算再次挑战父权,像潭淅勉一样心里少装点事,他感觉自己此刻大概像削肉剔骨的哪吒。
两个人再次从小西门翻出去,这回喻呈有点得要领,翻墙的时候已经有模有样。
等站在公交站牌底下,才开始认真想要去哪。打舌钉还是算了,他俩都还想留一条狗命,最后喻呈说,之前宋东凭讲宁师大那边在办吕西安·克莱格的摄影展。
什么西安?
吕西安。
不认识。
喻呈就和他讲,大概是什么摄影师。
那时候喻呈对摄影已经有些兴趣,懂拍摄,但还不是技术流。他的第一台胶片机是高一的时候,宋东凭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有时候会带在身上,随手拍一些照片。
摄影展在宁师大的紫藤画廊,完全是免费的,喻呈来之前大概知道克莱格是什么人,但不知道他擅长拍什么,这场展览又展的是什么。
直到满目光影中的曼妙身姿,男的女的,隆起的*房与**器,以及裸体的人像,他才从字里行间找到关于吕西安·克莱格的介绍——“以人体闻名于世”,“生命与死亡是他照片中的一贯主题”,“无论是废墟、裸女人体、或是濒死的公牛都充满了美感”,而这场摄影展的名字是“城市与人体”。
对于那个年纪来说,还是太过震撼了。
他们在经年的义务教育中缺乏审美的能力,第一次去性别化地审视人体的线条,好像懵懵懂懂中领会了美,却又无法言说,最后化成尴尬窘迫的笑,来掩盖自己感知的匮乏与无能。
喻呈被冲击地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望向潭淅勉的后脑勺,这个人离照片更近,好像融进那些画面里去了,他好像也变成美的一部分,运动背心的袖口露出深色的流汗的肱二头肌,短裤下的腿也像雕塑,被穿过百叶窗的日影分割成明暗交错的色块。
喻呈感觉自己从脊背到手心都在出汗,校服也变成了烧红的铠甲,烫得浑身不自在。
他在做什么。
和潭淅勉一起看裸体。
不对。是艺术。
好,是艺术。但如果别人看到呢,看到他们两个二附的未成年人不上课,在这里看这种裸体摄影展要怎么想。他们认不认为这是艺术。
他小声喊潭淅勉的名字,要人赶紧跟他走。
第一遍没听到,第二遍时,潭淅勉回过头,有点兴奋,大概是那个年纪的男生应该有的兴奋。他问他:“不看了吗?”
喻呈说:“没意思。”
潭淅勉跨一步过去揽他的脖颈:“这都没意思啊,呈哥是世面见多了?”
喻呈转开目光:“我是清心寡欲。”
潭淅勉笑起来:“你这样有病,谁十七八岁像你这样啊,看到女孩一点反应都没有。”
是没有。他刚刚甚至没有在看那些照片,他在看潭淅勉。
扑通一声心跳。
像第一滴雨水落进湖里,漾起的涟漪成为一场大雨即将来临的预兆。
出来时不巧,和宋东凭迎面撞见。
好在没别人,就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