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羊走得不快,但祁听鸿叫了好几声,他也并未回头。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别的生员乃至教官,投来好奇的目光。祁听鸿道:“句兄,别人都看我俩呢,别不理我呀。”
句羊不响,一味地走。祁听鸿在后面道:“对了,你不在意别人。”
到了号房,祁听鸿满以为他要说话了。但句羊径自将门一锁,仍旧一句话不讲。祁听鸿心里犯苦,也想:“莫名其妙。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便了。”钻回自己的房间。
一进门,房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祁听鸿仔细看去,原来靠窗的桌面上多了一个大白瓷碗,满满盛有伙房的粥水咸菜。大概是句羊带了饭找他,没有找见,开窗放进来的。
祁听鸿捧起粥碗,书摊在旁边,边看边吃。粥水半凉半热,叫他吃得很不是滋味,总是在想:“送个粥吧,何至于发这么大火?”
但要去看书呢,祁听鸿喉咙里像塞有一团纺坏的纱头,千丝万缕,心烦意乱。强看了半页,他想起来句羊曾讲过的一个笑话,讲的是个状元郎废寝忘食,吃饭也在用功。现在的自己不就是这样么?祁听鸿有点儿好笑,笑不出来,气倒也生不下去了,三两下涮干净碗,去敲句羊房门。
敲两下,句羊当然是不开的。祁听鸿说:“句兄,你不要见我,连碗也不要了么?”
句羊开了一道门缝,伸一只手出来,意思让祁听鸿把碗递给他。祁听鸿起了坏心,故意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挠。句羊痒得一抖,险些把碗摔了。祁听鸿道:“句兄,行行好,让我进去说句话罢。”
句羊不答。祁听鸿威胁道:“否则我又去看书了。”
句羊打开半扇门,道:“说甚么?”祁听鸿说:“句兄,我晓得你为什么生气了。”
句羊放他进来,祁听鸿说:“你来找我,我却不在号房,是因为这个么?”
句羊摇摇头。祁听鸿怕他赶自己走,连忙改口道:“因这几天我冷落你了。”
句羊道:“你回去念你的书罢。”祁听鸿灵光一闪,道:“我没与你讲话,却去和衡为讲话了。”句羊不响,祁听鸿又惊又笑,叫道:“句兄,你是因为这个生我的气么!”
句羊淡淡道:“我没生气。”祁听鸿笑道:“我也没办法,好么。有的题目我想来想去,连题义都不明朗。”
句羊道:“什么题?”祁听鸿跑回房间拿了书本,递给他看,是一道“截搭”题目。所谓截搭题,乃是两句经典,上下句各取一半,拼在一起作题目。开国至今,完整的句段出得多了,难免重复,地方学校便出此下策,纳补丁一样拼拼凑凑出题。大考时是见不到这种题目的。
祁听鸿连连点头,说道:“句兄,衡为兄也是这么讲的。”句羊终于道:“啊呀,所以你去问他,也不来问我。”
祁听鸿有点难为情,低下头一笑。句羊道:“因为他考第一名,是吧。”他心里想:“县学考第一名,有甚么了不起的。我若找翰林院的人写,作的文章,保准惊掉县学先生下巴。”
祁听鸿道:“我怕问得多了,你嫌我烦呢。”句羊道:“于是你去烦衡为,不像话吧?”
祁听鸿道:“我问他一题,问你一题,人人都烦,好么。”
句羊忽然说:“我不嫌你烦的。”祁听鸿笑道:“那我只问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