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护城河畔的醉春意楼大门洞开。薄双此前卖光楼内楠木家具,今天买家雇了工人,上门搬货了。拖桌椅的嘎吱声吵了一整天,宛如抄家。祁听鸿听得心烦意乱,独自跳到屋顶上,朝下俯瞰,街边行人像一只只蚂蚁。
北平城外属这片地方发展最好。自从丽正门完工,此地汇集进出城人群,更加蒸蒸日上,一天比一天繁华。现在华灯初上,不论药铺、饭庄、酒店,通通点亮灯笼,唯独醉春意楼的灯笼暗下去了。
银碗儿轻功小有成就,虽然不能达到飞檐走壁的程度,但爬上爬下轻轻松松,像个猴子。她见祁听鸿坐在屋顶,也想办法爬上来,坐到旁边,笑嘻嘻地道:“祁大侠,看啥呢。”
祁听鸿道:“你倒很开心。”银碗儿说道:“当然了,醉春意楼没了,我可以回去要饭了。”
祁听鸿不由骂道:“小白眼狼。”
银碗儿耸耸肩膀。两人默默看至深夜。要是换个人陪他,祁听鸿心里或许好受一点。但银碗儿这没心没肺、要做叫花的杵在这里,叫他心里是愈来愈萧瑟。祁听鸿终于道:“回去吧。”跳回楼中。
武林盟众人早各回房间休息,祁听鸿也走到自己房前,推开门,只见窗户开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
醉春意楼前些天暴露给片雪卫,现在正属非常时刻。祁听鸿没有带剑,内心已经惊涛骇浪,但却不动声色,放轻脚步,走入屋内。
屋里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音,粗重浑浊,应该受了重伤。但呼吸又很均匀,应该是睡着了。祁听鸿心想:“谁忽然跑进来睡觉?”
他怕有诈,并不敢放松警惕,而是一步步走到墙边,握住墙上挂的隙月剑。
声音是从他床上传出来的。这人好像无所察觉,仍旧沉沉睡着。祁听鸿剑在手里,底气横生。一手以剑鞘撩开床帐,另一手在床沿一按,飞身进去,顺势将长剑横在那人脖颈上。
血腥味果然是从他身上传来的。祁听鸿床上的这个人,长发散乱,被血结成一绺一绺的,身上也全是干干湿湿的血。祁听鸿丢掉剑鞘,把他脸上乱发拨到一旁,惊叫出声:“句羊!”
时间好像停了,祁听鸿心里千丝万缕,找不到线头。他才和句羊交过手,深知句羊武功不低。假设是别人浑身带血,他一定觉得这人受伤了。但是句羊身上带血,他不免怀疑是杀了很多人沾上的血迹。祁听鸿一会儿想,句羊为什么在这里?是不是甚么阴谋?一会儿想,句羊怎么弄成这样?这其中还藏有一点思念,缠夹不清,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
句羊脸上也全是血污。听见祁听鸿叫他,他总算醒了,睫毛一动,缓缓睁开眼睛。他好像看不见脖子上发光的隙月剑,嘴唇动了动。
祁听鸿太久没听见这个名字,想了很久,才晓得他是说了一句“祁友声”。
句羊定定看着他,看了一会,眼睛又闭回去。祁听鸿怒火中烧,昏天黑地,低声吼道:“句羊,你在这里干什么。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句羊不响。祁听鸿放下长剑,双手移上句羊的颈项,慢慢收紧。手心里面是句羊柔软火热的、跳动的脉搏,覆有薄薄的凉的皮肤。
这片地方像一瓣橘子,血肉丰盈,更重要是一捏就碎。句羊的身体被他压在底下,心跳贴近他的大腿,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慌。明明被掐着脖子的不是他,祁听鸿自己的心跳却也跟着越来越快,越来越慌,好像溺水一样难受。
祁听鸿发起狠,就是不肯松手。句羊双臂被他跪在膝盖底下,能感受到肌肉起起伏伏,如何挣扎都逃不出去。不知过了多久,祁听鸿闻见一股甜甜的新鲜血味。他本以为是自己又把嘴唇咬破了,但他平常一紧张就咬嘴唇,晓得腥味不可能这么浓。接着只觉裤腿部分一热,有什么粘稠滚烫的东西把他裤脚浸透了,是血!祁听鸿惊慌至极,一下清醒了,跑出去拍隔壁的门,叫道:“黎前辈!黎前辈!”
武林盟众人被他吵醒,出来一看,祁听鸿衣服上深深浅浅染血。赶紧都围上来。听过事情原委,大家好一阵沉默。祁听鸿看他们不讲话,六神无主,急得不得了。
半晌,齐万飞说:“他是片雪卫的头头,片雪卫的盟主,是吧。要是他死了,片雪卫是不是元气大伤呢?”
大家心里其实都这样想。只有祁听鸿张大双眼,脑中轰然一声,想,句羊死了,句羊死了?明明不久之前是他亲手要将句羊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