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为盟主要讲他几句的,齐万飞却静静盯着他看,久到祁听鸿浑身不自在了,齐万飞道:“搬去棋盘街,同样也是句羊的主意,对吧。”
盟主明显不是真的在问问题。祁听鸿默认了,齐万飞说:“我本以为神剑是个拎得清的。”
本以为,意思是说,神剑其实不是个拎得清的。祁听鸿咬紧下唇。齐万飞道:“你有没有想过,他是片雪卫指挥使,跟我们是对头?”
祁听鸿嗫嚅道:“想过的。”齐万飞说:“他干嘛要提醒你,干嘛要帮我们?”
祁听鸿深吸一口气,说:“因为我和他是、是这种关系。”
齐万飞早就料到这个答案,微微冷笑。祁听鸿晓得他不是笑自己,仍旧觉得难受。齐万飞道:“神剑,真论起来,老朽算不上神剑的师长,这话轮不到我说。”
祁听鸿道:“请讲无妨。”齐万飞道:“神剑重情重义,人人喜欢,这是好事。”
祁听鸿无精打采道:“过奖了。”
齐万飞道:“但神剑也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了,应该知道一个道理。情义是不可相信的东西,江湖上兄弟阋墙的事大有人在,他这个燕王的走狗,就更不该相信了。”
祁听鸿垂下眼睛看桌面,避开两道利箭一样的目光,执拗道:“句羊不一样的。”齐万飞道:“他若真的挂念你,就不会回去了。”
祁听鸿说:“句羊为燕王做事,正因为他是有情义的人。”
这句话其实也是在说服他自己。齐万飞摇头道:“片雪卫的情义,我是不敢信的。而且句羊刚刚回去,要立一点功,哄燕王高兴吧。”
见祁听鸿默然不语,齐万飞安抚他说:“要是是神剑自己的主意、谭先生的主意、薄双的主意、三就黎的主意,甚至金贵的主意,我愿意听的。如果你们说,有个主意可以救回胡竹兄弟,就算要我死也没所谓。”
顿了顿,齐万飞又道:“但要是片雪卫的主意,我只能反着做。”
祁听鸿轻声说:“盟主,我会看人的。”
齐万飞说:“你们回来的时候,我听了一耳朵。句羊是给你一个什么东西,当做免死金牌吧。”
祁听鸿说:“是。”齐万飞重重一拍桌子,厉声说道:“胡竹兄弟到底还是死了。句羊已经骗你们一次,你们还要相信他?”
祁听鸿被他声音一吓,又面对齐万飞失望的脸色,心如刀绞,不想再谈了,只辩解道:“我想他自己也没料到。”
他急于给句羊正名,随口一说,刚好真的猜中了句羊的想法。在胡竹死前,句羊一直敬朱棣如自己义父,而且有种天真的期待,觉得朱棣多少也有一二分真心,当自己是义子。
只是这里面的关窍,并非齐万飞可以了解的。
看他实在油盐不进,齐万飞长叹一声,道:“神剑,自己想想罢。”
盟主拂袖而去,祁听鸿又坐了一会,心乱如麻。方才齐万飞说的话等同是讲,在句羊心里,你排在朱棣后面。句羊假情假意骗你,拿你性命作贡品,献给朱棣来表忠心。祁听鸿嘴上不相信,实际听得多了,还是会多想。
显然齐万飞对他失望透顶。祁听鸿慢吞吞站起来,走回厢房。只见没修好的窗户敞开一个大洞,一片残破窗纸在北风里瑟瑟发抖,看久了不免觉得,自己也好像这么一片孤零零的秋叶。
他也没心思收拾行李了,任箱子开在地上,故意站到窗口吹冷风。从他这间厢房往外看,恰好能看见对街李方伯家,窗纸上透出微微的油灯亮光。祁听鸿心定了一点,想,李方伯还没走呢,还有八天时间去劝盟主,总能说得动的。
看着看着,他忽然觉得屋顶一响。声音极轻极轻,几乎听不见。是野猫或者鸟都是有可能的,甚至可能是听错了。本来没必要追,偏偏祁听鸿心情不好,把隙月剑摸出来,悄然翻到窗外,跳上屋顶。
屋顶上竟然真有两个黑衣人,蒙住面孔,鬼鬼祟祟,不知在做什么。这两人警惕性极高,一人低头做事,另一人站着放哨。祁听鸿刚刚冒头,放哨那人立刻扯扯同伴。两名黑衣人毫不留恋,往旁边屋顶掠去。
长剑出鞘,祁听鸿挽个剑花,叫道:“哪里跑!”
那两名黑衣人武功一强一弱,弱的那个跑得慢,眼看要被祁听鸿追上了,强的那个将他一把推远,自己停下来,拦住祁听鸿。
祁听鸿本就怨气横生,更不多话。一招“月下穿针”,长剑直指那黑衣人胸口。那黑衣人抽出佩刀一格,祁听鸿倏忽变招,剑尖挑向他蒙面黑布。
黑衣人偏头急躲,隙月剑擦着他面颊,险险擦了一条伤口。蒙面黑布的系绳也断了,露出真容。
这人长得阴柔美艳,像毒蛇一样。祁听鸿觉得他有点面熟,又想不起在哪见过。他对祁听鸿一笑,抬起袖子,一抹脸上伤口,鲜血抹得半张脸都是,越发显得阴恻恻的。开口道:“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