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开始旋转,视野变得扭曲,一切吵闹喧哗褪尽,徒留他们两人。
这是自从林北生家里不告而别之后,时隔十四天的再会。
周青先在此期间彻底失联,电话成了空号,别墅空无一人,他好似成为了夏日出现的幻影,就此蒸发,成了死无对证的幽灵。
林北生不知道自己是这十四天是怎么过的,他疯狂地找、疯狂地问,捕风捉影地想得到一点消息。
托耿旭问到周青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时,他马不停蹄地找来了,到了楼下才意识到自己如此莽撞赶来会不会惹人不开心,于是临时在楼下买了束花。
现在花散了、人走了,破碎的花瓣被碾在地板上成为浆状的污秽,他与周青先两人,隔着桌椅板凳,一如当年隔着碧蓝的泳池,遥遥相望。
是林北生先有动静,他向周青先走进,最开始在走,后来加快速度,最后几乎是在跑,将周青先抵在墙上,恶狠狠地逼问。
“你他妈到底是谁?!”他第一次对周青先用粗话,由于情绪过载而颈项爆红,少见地怒吼,“周淮和你是什么关系?!”
周青先眼皮一抖,悲怆地意识到,林北生什么都听到了。
他见证了周青先的恶劣、看到了周青先的狡猾,目睹了周青先的狼狈,那一团噩梦般的、糟糕透顶的家庭烂事,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林北生面前。
他对林北生露出惨笑,林北生便什么都明白了。
是啊,他早该明白的,他怎么意识不到呢,周青先的眼睛,和周淮的那么像,方才在众目睽睽、万众瞩目之下,和五年前的周淮在雨夜时一模一样——
盛满了疯狂、悲伤、痛苦,琥珀色的眼睛。
为什么没有早点意识到呢?林北生的喉咙发苦,眼皮滚烫。
他的声音哑得要命,咬牙切齿地问周青先:“你有什么目的、你他妈到底是为什么接近我的。”
为什么?周青先也说不清。
他是一个非常、非常自私,非常极端的人,永远在找自己生活的借口。
他要看周淮难过、要看徐以凡失利,他要让伤害过他的人自食恶果,他作践自己,却还是无法从中得到快乐。
他的心早就死了,他在十四岁时就成了一具躯壳,他一切正常,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世界总是灰色的,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海,但是却不知为何总是在感觉溺水。
这样的周青先,在眼里只能看的见灰色的周青先,在泳池边上看到林北生的那一刻,重新被点亮。
他第一眼就认出了他,五年前在医院里痛不欲生、将要熄灭的少年,现在又重新燃起火。
他还是敞亮、明快、温暖,好似过去经历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的创伤,他还是健康且快乐地活着。
——他是怎么做到的。
那一晚在槐安湾的枫杨树下吃烧烤,周青先坐在人群的最边角,看着林北生大笑着和耿旭戚环打闹,既嫉妒、又惊奇、更渴望,心里如此想到。
好奇怪啊,他怎么会这么快乐呢。
他想,这个人没有得到一点创伤吗,他没受到一点影响吗,他看起来很开心,是怎么做到的呢,好厉害啊。
于是抱着这样不单纯的想法,他接近了林北生,明知自己的身份或许会对他带来伤害,但他还是朝他伸出了手。
教给我吧、教会我吧,到底怎样才能得到快乐,到底怎么才能振作起来,到底怎么才能摆脱无时无刻会漫过胸口的痛苦,教教我吧——我不想在陆地上溺死。
多自私,多狭隘,多丑陋的祈求。
周青先说不出来,这么自私的理由,可恨的借口,他没办法在林北生面前露出如此阴暗的自己,于是缄口不言。
他的沉默带来的是无形的凌辱,周青先的视线已经死了,停留在林北生的脸上,一道一道划上可怖的伤疤。
多么美好的一天呀,太阳明媚,秋风落拓,阳光从窗边漫进来,落在林北生脚边,一点一点地将他吞噬。
周淮这个名字,强硬地撕开了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疤,让他重新想起十五岁的痛苦,嘴里似乎又灌满了苦涩的雨。
他不知道是因愤怒还是悲怆和颤抖,身体里像在刮海啸,牙关磨得咔咔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