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瑜并没有立刻去春园路998号，毕竟这三更半夜的，就算那个小助手再傻，也不可能察觉不到里面的问题。

他默默关掉了导航，拐上了去市区的道路。

小助手从宫斗剧的数据流里抬起头来，迷迷糊糊问道：“宿主，你不去那个春园路998号吗？人家刚才刷剧的空隙里，帮您把最佳路线都规划好了，保证比您车里的那个傻瓜强。”

陈星瑜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你还说人家是傻瓜，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我大晚上地跑五十五公里外一个不知道的地方干什么？”

“吁——”小助手舒了口气，昨天开会后，它被单独留下做新手培训，主管特意交代了让它每天上报一次宿主的行踪，有什么突然的行动也要上报。

小助手看了看车窗上宿主漂亮的侧脸，试探着开口：“您真的不去那里啊？”

陈星瑜稳稳开着车，避过一只窜出街道的流浪猫：“这车估计我哥开过，应该是他曾经去过吧，他朋友多，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都可能跑。”

一提到这个哥哥，小助手的八卦之心立刻熊熊燃烧起来：“宿主，您和哥哥之间的相处方式真有趣。”

“有趣？”陈星瑜笑了，“你直接说关系不好就行了。”

“哎哟哟，”小助手看他不在意，立马开始了自己的推理，“宿主，他是不是你爸的私生子，从小被你家以收养的方式养着，但对你这个正宗小少爷心怀嫉妒，所以和你争家产？”

陈星瑜扶着方向盘笑了半天：“你这想象力，不去写小说真是可惜了。他是我大伯的儿子，只是我大伯和伯妈去世得早，他就一直在我家长大。我从小就被各种名医说活不过二十岁，我爸和大伯的关系又好，所以我爸是把他当接班人培养的。”

“对了。”陈星瑜眯了眯眼，“你帮我查查，我哥去的那个什么998号，是个什么地方啊？”

“好嘞！”小助手急急地应承下来，几秒钟后便反馈了回来，“是一块荒地啊，一片死掉的树林两栋破房子，政府一直在征集开发商，想把那块改成别墅区，但一直没人接手，啊，听说，还闹鬼呢！”

“等等等等，”小助手急急补充着，“有个探灵论坛上还发了悬赏，说谁能去那破房子里待一夜，就给十万奖金！”

“哦哟哟哟，”它耿直地感叹，“你们人类真会玩！”

“呿！”陈星瑜面不改色地把锅扣到陈振豪头上，“我哥居然会参加这种活动？那我明天可要去看看，咱俩配合，肯定能拿到奖金！”

“对，到时候宿主您就拿着在小楼里过夜的证据证明自己的智慧与勇气，在豪门争夺战里打你哥一个措手不及！”

“哈哈哈，你真是电视剧看多了。”陈星瑜发出爽朗的笑声，“我早就懒得跟他争家产了，反正陈家会养我一辈子，我那么辛苦干嘛？反倒是咱们进副本的事情，小琪他们是鬼魂，如果要完成技能任务，肯定跟鬼魂有关啊，闹鬼的地方我们都去看看怎么样？”

“好啊好啊！”小助手看热闹不嫌事大，“今天从殡仪馆出来的时候，不是有个探灵主播吗？我去瞧瞧他的视频，给您找找线索！”

在钻进数字洪流的前一秒，小助手顿了下，翻出主管发给它的那张汇报表格，数据一挥而就：【宿主生活积极向上，表现一切正常】。

安心地把表格发给主管，它优哉游哉地逛视频平台去了。

第二天一早，陈星瑜照例去了趟殡仪馆，把手上剩下的工作做了交接，又指导了一下新来的实习生，直到下午，才出发去春园路998号。

“宿主，您为什么这么晚才过去啊！”小助手的声音里带着点哭腔。

它今天开始迷书城平台上的各种小说，看追妻火葬场看得直哽咽。

“不是说闹鬼嘛，大白天去怎么可能碰得上？”陈星瑜温柔地拍拍方向盘，“乖，你不用管了，我车上的傻瓜还能应付。”

“噢，”小助手擦了把不存在的数据眼泪，继续看书去了。

应付完了小助手，陈星瑜一路跟随导航来到了春园路998号。

还未到地方，能量的波动便一波波迎面而来，这地方过了这么多年，灵力依然强劲，只是一般人察觉不到罢了。

陈星瑜在路边停下，推门下车。

一声口哨从一旁脏兮兮的汽车修理铺门口传来，一个穿着工装裤的青年倚在门边，冲着陈星瑜笑道：“阿法罗四叶草？”

那青年身材单薄，和陈星瑜差不多高，半长的黑发中挑染了几撮白毛，工装裤沾上了好几片油污。

见陈星瑜没有理会，他又热情招呼着：“来啊，咱们店庆，车辆维护修理一律八折，要是你这辆，只要不是重大问题，免费！”

陈星瑜停下来脚步，冲那修理小工一笑：“车子没毛病，你们要是洗车，我可以消费消费。”

“不用，”那青年一摆手，又多看了一眼阿法罗锃亮的车身，“我这是职业病，看到好车就忍不住兴奋。你不是来修车的，那……”

他前后左右看了一圈，最后指了指对面破损的院墙：“要去对面？”

陈星瑜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破旧围墙。

十年的风吹雨打下，围墙多有破损，但前夜里疯狂大巴车远光灯下的情形，与眼前的一切毫无二致。

他知道，再往前走一点，便是那晚停车的位置，他仿佛还能闻到食人鬼腥臭的味道。

他回头一笑：“是啊。”

青年立刻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不要告诉我你是来探险的。”

陈星瑜一下子来了兴趣，看这青年的模样，好像见过很多来探险的人。

“怎么？不让探险吗？”

“害，不是。”青年站直了身子，脸上现出几分严肃，“你们这些年轻人，好好活着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玩这种刺激的？”

看着青年头上那几撮白毛，陈星瑜拿出小助手昨天打印的论坛截图：”我是来参加活动的。”

白毛接过那张悬赏，沉默半晌，突然，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我在这儿工作好几年了，地形熟悉，而且跟着其他探险者进去过几次，有经验。”

他手指在纸上一弹，上上下下打量了陈星瑜一番：“我跟你进去，给你当保镖，奖金不要多的，你七我三，怎么样？”

说着他拿起靠在墙角的一根撬棍，又抓了把起子扳手塞进工装裤的口袋里，一挥手：“走！”

“宿主，您真让他跟着您去啊！”小助手终于从悲情男女主的经历里抬起了头，“还把奖金分给他？”

陈星瑜心中好笑：“没事，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为了钱而已，胆子并不大，要不然他怎么不自己进去？”

“啊，对的对的，”小助手恍然大悟，“放心吧，到了最后的时候，咱们就装鬼把他吓走，独吞奖金哈哈哈哈哈。”

放任它沉浸在想象中，陈星瑜跟着那个青年走进了德康医院的围墙。

停车场的位置已经长满了齐腰高的荒草，草色却枯黄，看起来毫无生气。

小树林的树枯死了大半，只有少数几棵极为耐旱的樟树还活着，但也没精打采。

走在树林中，想起小琪那残缺的头骨，陈星瑜有些出神。

那些孩子，都有天师灵血，按道理说应当会在家族的保护下长大，但不知在怎样的变故中，变得肢体残缺，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的灵魂不去投胎，却一直停留在这块地方，是不是意味着，这里就是他们遭遇变故之地？

而红姨……

那位民国的传奇人物，熬过了连年的战乱，却在十年前死于大阵的突然反转。

这座大阵，镇压的到底是什么？

那个黑影说，他只是神的一部分，那么神又是什么？

下了一次副本，却迎来了诸多谜题，陈星瑜不禁苦笑。

思忖间两人已走过小树林，来到了东侧的小楼旁。

白毛站在他身前，摸了摸后颈：“啧啧啧，这儿该不会真的闹鬼吧，我怎么感觉这么冷。”

陈星瑜抬起头来。

小楼比印象中更加破败，后方礼堂的最后崩塌让前面的半座小楼都垮了下来，满地碎石。

空气阴冷而潮湿，直比外面的街道低了七八度，寒气顺着脚脖子缠绕而上，让人汗毛直竖。

“卧槽，这儿真是够冷的，我该带两瓶二锅头过来，”白毛一指幼儿园门口的那棵松树，“咱们在这儿过夜行不？”

陈星瑜没有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幼儿园的大门。

小琪……小雅……小青……，他在想象，十年前大阵逆转，红姨牺牲双眼封印灵魂的时候，他们会被赵师傅藏在哪里？

突然，他心念一动。

陈星瑜快步走向废弃的小楼，熟练地转了两个弯，踏上了走廊尽头的楼梯。

“哎哟，你等等我呀！”白毛正在树下铺野餐毯，看他一动，连忙跟了上来。

二楼的走廊缺了一大块，陈星瑜度量了一下缺口，助跑几步跳了过去。

园长办公室的门虚虚掩着，陈星瑜看向书桌，桌上的书籍资料却不见踪影。

他几步走到书柜边，拉开那扇小门。

内里是一个小空间，一个小小活板门镶在地面上，上方是铁质的拉环。

幽幽的寒气从门缝中传出，却带着些亲切的味道。陈星瑜伸手拉住拉环。

拉环冰冷，他没有用多少力气，便拉开了活板门。

门内的小空间里，竟挤着上十具尸体。

白骨层层叠叠，小小的身躯紧紧抱在一起，小小的头颅也靠在一处。

一具成年尸骨张开双臂，将他们护在怀中。

一阵寒风从楼外刮过，带着星星点点的尘埃，将新鲜空气带进小室。

“哥哥！”小男孩的声音响起，层层尸骨中，闪着幽幽白光的小琪猛地冲了出来。

“哥哥你来找我们了！”孩子们仿佛苏醒般，一个个幽白的身影从白骨中现出，最后，是红姨微笑的脸庞。

“这……这这这……这怎么可能？”脑子里的小助手一声尖叫，“我，我，我……你干什么？”

它话音未落，陈星瑜猛然回首，却见身后银光一闪，白毛手中握着一只闪亮的金属注射器，插入了他的颈静脉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陈星瑜慢慢醒转。

明亮的阳光照在眼皮上，刺激着他的神经。

陈星瑜秀丽的双眉轻轻挑动。

就在他要睁眼的刹那，眼睑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耳旁没有声音，眼前也没有画面，但他直觉觉得，大脑里似乎有什么未经处理的信息。

这种感觉很奇妙，似乎是突然间，他就获得了一段指示，但这段信息又明明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

“你的AI已被修改，只会上报我们设定好的信息，你今后的行动不会太受限，但还是要小心。关于昨晚你的行动，你没有碰到任何人，来到这里后就在大厅打地铺，手机放在窗台上，全程直播了你的睡眠。注意，不要表现出异样。”

陈星瑜闭着眼睛，心中却翻起了巨浪。

二楼，红姨办公室，小房间里的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