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头,夜色浓厚。
屋里打着灯,孟凛身上随意地披了件衣服,正坐在桌前看着书。
吴常敲了两下门进来了,“公子喝药了。”
出了从前童子启来送汤的事,那以后给孟凛送药的活还是吴常亲自来做的。
吴常放下药罐,“今日白小公子不在?”
“他有公务要忙,今夜不过来了。”孟凛主动去把药端了过来,“有劳常叔。”
“这些年来,也都有劳常叔了。”
吴常木讷地笑了笑,“公子客气。”
孟凛一口喝完了药,竟有些舍不得皱眉头给吴常看,今日见过了秦裴,白烬的长辈就剩了师父,孟凛设身处地地一想,自己的长辈,也就只有吴常了。
“常叔坐。”孟凛把药放在一边,他心血来潮一般道:“好些日子不曾关照,今日给常叔把把脉象。”
吴常一怔,“公子今日很是开心?”
“这么问干什么。”孟凛放松地笑,“仿佛我从前脾气很不好一样。”
吴常在桌前坐下,“不想耽误了公子。”
“说什么耽误,常叔待我千好万好,这些年倚靠你的时候太多了。”孟凛真心地伸出手,“如今想起当年你带我离开南朝,我还对你发过脾气,却见不着常叔也失了旧主,更受了重伤,心里的苦闷同我是一样的,却还要来哄我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吴常不想孟凛会说这个,沉默的脸上微微动容,“都,都过去了。”
孟凛略微苦涩地笑了笑,哪里就真的过去了。
曾经的吴常虽是跟在母亲身边,可从前南朝未起,江湖未乱,他也曾是赫赫有名的“无常刀”,但如今他空荡荡的衣袖里少了一只胳膊,他再也抡不动从前的无常刀了。
江湖中人,有几人能一头扎进深潭里,自断臂膀,从此平平淡淡地封刀而活呢?
吴常还如此平淡地跟在孟凛身边,不言不语地照顾了他几乎十年。
吴常伸出左手,孟凛就安静地给他看起了脉。
吴常练武的身子骨一向很好,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的一身铜墙铁骨,孟凛病的那些时日,他几乎都没生过病,孟凛安心地想:以后让常叔好生休息,他这样不生大病,今后的确是可以长命百岁的。
“从脉象上来看没什么大的问题。”孟凛拿过笔想写方子,可想想又没动笔,“是药三分毒,倒还用不着用药来调理,常叔这几日注意休息,平日里多喝些水,莫要吃些过于油腻的食物,就是有些担心你膝盖上的旧伤……”
练武之人年纪大了,多少会有些关节上的毛病,吴常垂下手,局促地站起来,“没什么大事,公子不用放在心上。”
“常叔。”孟凛伸手去拉吴常的衣角,“以后我和白烬,给你养老送终,好不好?”
吴常几乎愕然地看着孟凛,“公子……”
吴常心里仿佛忽然被什么堵上了,但那情绪并不难受,他一生无妻无子,只跟着宁家老爷和小姐在江湖和宅院里盘桓,又听小姐的遗愿跟在了孟凛的身边——他想到这件事做成,他就可以了却他的余生。
可他看着长大的公子说要给他养老送终,就仿佛……他多了一个儿子。
他从前都是不敢如此作想的,他如何能让小姐的孩子成为他的孩子,他只在一声声的“公子”里添上了他仅有的长者的慈悲。
“这是我应该做的。”孟凛声音轻得犹如温言软语,“今日跟白烬见到了秦老将军,秦老将军还,他还不乐意让我给白烬作伴呢,可他不乐意也没法子了,白烬被我拐到了手。”
孟凛说起来觉得有趣,他抬头道:“常叔,你对我恩情又何止比秦裴对白烬的少呢?”
吴常嘴角动了动,他几乎不知所措地原地愣了半天,他才感觉眼里有些涩,他还什么都没说,就觉得似乎要流出浊泪,他平日开口不离“公子”、“小姐”,可孟凛让他觉得他是他自己。
“好。”吴常开口只又重复了句:“好……”
孟凛轻笑着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今日时辰也不早了,常叔还是回去休息吧。”
送走了吴常,孟凛呼了口气,他倒觉得舒心,等京城里再了结一件事情,他就可以真的安下心来了。
这时陈玄又敲响了房门。
孟凛心情不错,“进来。”
“公子。”陈玄行了礼,朝孟凛递过来一张纸条,“靠着南朝那边传来的消息。”
听到“南朝”,孟凛表情一肃,有些不大情愿地接了过去,可又想到他之前把赵永佺给孟明枢送了过去,接那纸条时,心里还有些复杂。
孟凛将纸条打开,“他们怎么说?”
陈玄难以启齿道:“说是,南朝的孟明枢,请您回去……”
孟凛刚看清了那纸条上的字迹,立马厌恶地将纸条揉了,“他也有脸跟我说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