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之时,雪已落得密了,段绪言往怀中藏了只捉来的猫,又特意绕至尚食局,向司膳讨来了梅花粥。
粥是在出宫前便吩咐尚食局去做的。现摘的梅瓣洗净后递至司膳手中,顺带捎去些银钱和脂粉,莫说段绪言在这些女官面前向来讨喜,就是看在惠贵妃的面子上,尚食局也万不会推辞。
萃息宫虽只住着一位惠贵妃,平日冷清,但除却办差,宫人若想踏出大门,也得要经由掌事姑姑的允准,今日段绪言寻的正当理由,便是要给惠贵妃做这一碗梅花粥。
惠贵妃原名罗宓,自入宫时便独得南望帝的宠爱,诞下了二皇子阮青洲和四皇子阮墨浔。可四皇子方才长到牙牙学语的年纪,就因罗宓的无心之失,不慎跌入池水溺死,罗宓自此变得失常,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如今阮青洲已是二十又一,她的疯病却再未能痊愈过。
自段绪言来后,惠贵妃混沌时便要把他误认成四皇子,予以的偏爱和依赖也多了些,段绪言由此被调到她身旁侍奉,替下了原先的内侍丁耿,也招了不少嫉恨。
眼下是未时五刻,距离惠贵妃小憩醒来还有些时间,段绪言将食盒提往后院煨起后,便先烧起热水,打算趁这空档先给猫洗个身。
这猫算不得什么罕见的品种,就是只意外钻进宫廷的野猫,一身橘色绒毛脏得发硬,被风冻寒了便躲在御花园的石缝里。
今日段绪言会去御花园,原是想捉只鸟雀送给惠贵妃解乏,也好解释自己在离开尚食局后的去处,哪知抛出的残羹剩饭都被这野猫吃净了。
许是以为自己寻见了依靠,这猫叫唤着在他脚边蹭了又蹭,不依不挠地跟了他一路。段绪言揪着后颈处的皮毛将它拎起,竟觉出些同命相怜的意味。
就当作有缘,段绪言难得发了回善心,便将它揣进怀中带走了。
眼下,一盆热水洗得浑浊,干硬的毛总算被搓开了大半,段绪言把猫自水中托起放在脚边,搬来了炭盆。刚抖完水的身子冷得直哆嗦,那野猫细细地叫唤了几声,就被段绪言用帕子裹起,举在炭盆上烘着。
烘至半干后,那猫便蜷在他腿间,睡得舒坦,直至申时将至时,段绪言才轻轻抬腿将它赶开。正当他准备将食盒送至惠贵妃那处时,一名共事的宦官急忙赶来,只称配房走水,将段绪言的卧铺烧了大半。
火势不大,是烛台碰落时才造起的火,且只燃了段绪言一人的床铺。配房里本还住着萃息宫的其余宦官,但事发时各人都在忙着自己的差事,嗅见火烟味方才聚来,瞧见燃高的火苗,便慌忙地用水浇熄了,如今烧出窟窿的被褥还浸着水,夜里已没法睡了。
“怎么回事?”段绪言问。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应些什么,就见段绪言抬眼往人群中扫了一圈。
“我瞧这火也快燃到丁耿的床铺上了,”段绪言道,“他不在?”
众人左顾右盼,才发觉缺了个人影,此时门边忽起一声猫叫,引得众人纷纷回首,那野猫被惊得撤逃,段绪言随之想起了还被置于后院的食盒,便直向门外奔去。
可待他到时,煨在热水中的梅花粥已不见踪影,只有廊下扫雪的宫女同他说了一声,惠贵妃醒后嘴苦口干,掌事姑姑来催小食又寻不见他,便代为递送了。
闻言,段绪言猝然冷了脸色,转头便直往前殿而去。
——
一道疾风自雪中穿过,随之窜来一阵冰寒,掌事姑姑正欲挑起门帘的手忽然被人拦下,便停在了半空。
段绪言收手恭敬地朝人行了一礼:“冒犯红苓姑姑了。”
萃息宫掌事名为红苓,随罗宓陪嫁入宫后,便一直在旁侍奉,早过了出宫的年纪倒也心系罗宓,不曾想过离宫。
许是来得太急,段绪言肩头挂着的落雪还未拂落,反倒将那身寻常的袍服衬得凛冽。当是赏心悦目,红苓多看了他两眼,问道:“小严公公有事要问?”
段绪言弯起眼眸,露出些笑意:“方才配房闹了些事,这梅花粥便放在后院,唯恐会出什么差错,我就想着再来确认一番,劳烦姑姑了。”
红苓会心一笑,将呈着热粥的食案递过,说:“这些时日贵妃食欲不振,你便托尚食局做了这梅花粥用以调理,也算贵妃平日没白疼你,如今谨慎些也是好的。”
瓷碗被呈往眼前,段绪言用勺搅了几下,便自梅瓣下方寻见了几粒花生碎。可罗宓对花生忌口,误食后便要咳嗽胸闷,这是后宫中人尽皆知的事。
气氛顿时沉降下来,红苓打量了一眼周侧,便将段绪言拉至一旁,小声质问道:“这花生碎是怎么一回事?你要知道,贵妃若是出了差错,你我决计都担不起这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