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个冬夜,他和阮青洲相见于罗宓的灵堂外,两身素服,白成霜雪。
他孱弱得像只无家可归的狼犬,在昏迷之即挠动着手指,把揪到的一点衣袍当作仅有的依靠。
如他所愿,阮青洲把他捡回了东宫,就像当初他捡回那只野猫一样。于是,在十八岁的这一年,段绪言学会了乞怜。
转眼又是寒冬腊月,罗宓忌辰这日,无黄纸漫天,仅薄雪盖地,铺出萧瑟的一片白。
不远处,靴底踩过碎雪尘埃,段绪言循着悠远箫声走来,一身内侍袍服洁整。
东宫里栽的多是些桃树,阮青洲少时多病,阮誉之为此特意下令栽种桃树驱煞,渐而渐之,这些桃树便也长成了小片的桃林。
寒天的桃枝光秃,上缀的几点轻霜亦是留不到午后,段绪言步行穿过几株髡树,隔过挡目的枝条,眼前那抹明净的影就显得湛然。
一曲轻缓奏停,阮青洲盘坐在地,一身月白宽袍铺散开来,堪比落尘的霜花。发上,随手束的低髻还用白玉簪子固定着,余下的披发就散在肩背处,偶有额边几绺碎发遮眼,倒显得这人慵懒娴静。
段绪言走近了。
听身后动响,阮青洲稍抬目,便有裹绒的大氅朝肩上披来。
“今日来得晚了些。”阮青洲说。
段绪言说:“是殿下醒得早了。”
阮青洲确实醒得早了。他平日都会在午后小憩,每至未时四刻段绪言定会以箫声将他唤醒,可他记着今日是罗宓的忌日,宫中不得祭奠,他辗转片刻,还是取过长箫行至中庭,坐在了满地的白雪之上。
“雪停了,就想出来看看。”阮青洲将吹孔轻靠唇边,静了一会儿,却又挪开。
应是冬景肃寂,将阮青洲冻红的指尖也衬得可怜,段绪言多看了几眼,问他:“殿下在想什么?”
阮青洲说:“去年那首曲子,没再听你吹过了。”
他再没吹过的曲子,只有罗宓灵堂外的那首《催雪》了。
“催得飞雪降来,风恸鸟悲,届时万物封埋,寒地为墓,”段绪言说,“这首《催雪》幽怨,奏者伤神,听者伤心,不适宜吹给殿下听。”
阮青洲静了静,道:“倒也无妨,再吹一遍吧。”
段绪言说:“奴才的旧箫冻裂了,没带在身侧,不过殿下若想听,也有办法。”
话落,段绪言于他身后靠来,一双手自后环上,覆过他的手背。
“冒犯殿下了。”
段绪言很大胆,他不等阮青洲的应许,便带过那人的手指按在音孔上,轻声哼着曲调,又将指法一个一个教予他。最末时,十指再又按回原处,就覆在阮青洲的指上。
阮青洲的手是冰凉的,挨在掌心的触感像块玉。恰好够他捏碎了,攥满整个掌心。
因这念头,段绪言停顿些许,才进退有度地撤开手,说:“前一遍是原曲,后一遍是改调,殿下若想学,奴才晚些再将写好的曲谱给殿下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