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再亲密也是虚情假意,留君没再开口,目光轻扫他头顶,便抬步朝前靠近。走一步,近几寸,半空浮着的花香也像是被带近了,裹着些惹人昏头的甜意。
柳芳倾带几分警惕往后退着,却也不想落于下风,便抬臂抵住了那人肩头。
留君这才伸手过去,自他发上取下一片卡在其中的花瓣,道:“你若不是真心实意,就别用方才那模样和我玩笑,至于旁的人,我谁都没碰。”
举止不算越界,柳芳倾松懈不少,漫不经心地挪开了眼。
“我只是你的债主,这些事与我何干。”
他后撤一步,懒懒地靠站在石桌旁,瞥了眼留君的手,说:“长得像个正人君子,平日里碰着些莺莺燕燕也寡淡得不像样,榻上倒是玩得够刺激的。”
猜到他话中有所指,留君抬手,漫不经心地动了动指节,说:“会进出风月之地也非是为了寻欢作乐,我说没碰过谁,就一定没碰过。”
柳芳倾轻咳一声,侧开了脸,问:“那是怎么?”
留君说:“皇都里不乏年轻气盛的公子爷,总有些人乐意花钱雇打手,给得多的,打一场能值五两,但银钱年后才结,到时一并给你。”
“打手?”柳芳倾气极反笑,“你学这一身本事不会就是为了把自家祖宗的棺材板给气震吧,我左右多提一句‘还钱’是能催命吗,用得着你玩命似的去挣这钱?纵是个不带脑的傻子也知道受伤会疼,你就非要当个上赶着挨打的蠢货吗?”
话落,眼见那人冰封的眸子微微弯起,竟还被骂得生了笑,柳芳倾还以为自己晃了眼,再一细看,留君已是靠近身前,俯低了头,一双眼正往他面上打量。
“你生我气了?”留君说。
柳芳倾稍愣,微微后倾着身子,同他对视了片刻,才挪开眼。
“我气你做什么,你不是还挺乐在其中的吗,”柳芳倾道,“但我也想多说一句,世上多的是想活但活不成的人,性命不是由你这般随意糟蹋的,仅仅为了这笔欠债就做到这地步,实在不值。”
留君抬眼观他神情,问:“那你觉得,为谁做到这地步才算值?”
“我管你为了谁,”柳芳倾转身绕开,道,“但既然你都回来了,话也要说清楚。我不白养人,这半个月我风颜楼无端少了个人手,所以你的工钱不仅给不了,还要倒扣,再加上空占了东苑的住所、被褥,这么一算,要你一百两不过分吧,先说,靠伤身损命赚来的钱我分文不收,若是一年内再还不起这债,就用你这条命来抵。到时要送官府,还是动用私刑,自然是我说了算。要说蒙了口鼻系上石块,然后关在笼里抛进江河,或者如同片鱼那般将皮肉一点点剐了,应当不比在诏狱里好受,是吧?”
留君不甚在意:“你做不出。”
“没人教过你吗,‘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你光是瞧见我的花容月貌了,都还没尝过我的心肠毒不毒呢。不过话说回来,托白薇那小丫头的福,我可以格外开恩。”
柳芳倾垂眸,将梅枝上的花瓣均数揉下了,才将空枝丢下,拍了拍手掌。
“这样,我允你跑路走人,欠的债务也可免了,但这辈子不准再与风颜楼有任何瓜葛,从此各安天涯,互不相干,如何?”
留君神色不动,抱臂静看着他。
“你和官府的恩恩怨怨我不清楚,但若能有解怨化仇、相安无事的那一天,你就做些正经事好好过日子,至于在风颜楼的这段时日……”柳芳倾叹笑一声,没再看他,“想来天底下是再寻不见比我更仁善的主了,但既然你都能忘了过去,往后应当也能忘了我吧,所以不算遗憾,我们大可好聚好散。”
如今段绪言已决心要借东宫之势对抗东厂,此后要遇到何种意外尚未知晓,要能保证北朔细作时刻都能被调遣至段绪言身侧,风颜楼里实在不便再留外人。
更何况留君还是锦衣卫连年追捕的采花贼,柳芳倾也不想再生事端,以致北朔细作的安危受到胁迫,既然当初选择救这一命,杀了也可惜,反正迟早也要与他撇清关系,倒不如趁此机会,就让他顺势离开便是。
大抵是丢了玩物才有那么点失落,柳芳倾低头逗着鸟雀,也没心思再开口。
就听身旁脚步又近了些,柳芳倾正欲侧头看去,细长的一截梅枝便已嵌入发中,梅瓣随之贴耳,自他鬓角扫过一点冰凉,沾染的梅香也一并留在了青丝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