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之上,布防图款款展开,赵成业背对幕布自白,只听远处风来,似一声长叹,恍惚之间,烛火摇曳,映于幕上的朦胧身影却在光影中与旧日重叠,恍若从前——
“千珏,趁家中布置灵堂,今夜给你添扰,但外头设了流水席宴请百姓,总也合你心意。”
酒水洒至地面,高仲博扣下酒杯,一指触摸纸面,手边烛泪淌落灯台。
“没和你说,老二已在清戊寺安身了,这张本该存放在兵部的布防图,明日便会放进仲景的棺中,此后他到寺中忏悔,老二便在那处养伤……怕他恨我,方才历经家毁人亡还要伤及心神,思来想去,这些都还是先瞒他几时为好。飞旭自小跟着你,说同你家老大老二胜似手足也不为过,晚些我便向陛下提请,就将飞旭调回皇都,等来日你罪名洗清,老二得知真相,便交由飞旭照看了。至于梁奉与关州蠹虫勾结的证据,我会全数交至老二手中,仲景理当拼死护他平安,助戴家平反。倘若此举能够顺利进行,待布防图重见天日之时,梁奉罪证收齐,我既不能坦然地存活,自要以罪人的身份死去,死后你若能来见我……”
酒杯碰落,指尖胆怯缩回,高仲博顿停半晌,摇头惭笑:“不了……还是,不见了。”
难回当时,旧梦终成一片云烟,时隔数年传至旁人耳中的不过只是拼凑回的只言片语,真相落到最后,也仅剩一柄因染血而生锈的钝刀,还在向世人道述触目的惨烈。
血迹成锈,刀身出鞘,犹见天光下刎颈溅血的身躯倒落,被人拥至胸前。僧人蒙着半面,手捧锈刀踩阶上台,跪身行礼。
阮誉之眼神稍避,慢声问道:“台下,何人?”
僧人缓缓揭下蒙面布袍,面目示人的那瞬,烧坏的皮肉清晰可见,半张面容疤痕交横,触目恸心。
“庶民戴赫,在此叩见陛下。”
哗然过后死寂无声,萧瑟中再不见燕雀重归,只听一声声冤情道来,罪证骤然挥落那时,阮誉之拍案而起,众人跪地。
“戴千珏蒙冤一案所系重大,即日开启三司会审,彻查朝中贪恶之徒!司礼监秉笔太监严九伶因安置流民有功,暂时接理十二监相关事务,东厂暂由锦衣卫接管,命东厂督主刘客从五日内将所有事务交接至指挥使手中,不得有误,届时以功论赏,再谈其他。”
阮誉之拂袖离席,众人拜送噤声,只待秋风掠过寂静,带起一片嘈杂的声响。
五日之内。段绪言沉静望着地面,在身侧穿行而过的身影中抬首,越过人群看去。
目光落定那时,阮青洲恰也迎风回首与他相视,却如在江岸边说出道别那时一般默然。
段绪言面沉如水,终才觉出分离的实感,宿命那般,怀中仅存的余温骤然溃散。他轻蜷指尖握住一缕风,又怅然松开。
他们相拥不得,始终如此。
——
月上梢头,北镇抚司亮起灯火,白薇才见了戴赫,却因那张烧毁的面容心生怯惧,只趴靠在佟飞旭背上。几人就这么多坐了几时,白薇闷闷不乐,垂着一双眼,靠在佟飞旭耳边私语道:“白薇想寻东家了。”
看小姑娘委屈得噙了泪,佟飞旭只好单手搂起白薇,让她同戴赫远远地道了声别。
怯怯地叫了声“哥哥”,白薇趴向佟飞旭的肩头,双手搂着不愿再放。
戴赫捂起面巾不敢再露脸,笑着应了一声,见佟飞旭颔首示意,带她往门外行去,神情方才黯然。
“当年大哥自火中将我与小妹救出,力竭身亡。我带小妹侥幸逃生,却因烧伤在山路间昏聩,自此与小妹失散……倒也怪我,没能将她护在身旁,这么多年过去了,纵是没有那场高烧,小妹恐怕也还是认不出我。”
赵成业拍肩上前:“小姑娘只是怕生,戴二公子别放在心上。戴纾姑娘这些年随风颜楼东家同住,被护得极好,没见过我这种粗汉子,自当怯了些,熟络起来也是个欢腾的姑娘,早晚会与戴二公子相认的。”
——
道上,马匹慢行,佟飞旭单手牵绳,宽挺的胸膛正罩着白薇,整个人却似游神已久,双耳不闻。
“留君!”
隐约听见几声,直至鼻头被捏起,佟飞旭方才回神俯首看去,轻笑:“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