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军报扬面而来,落地时“关州”二字赫然在目。阮泊文跪地垂目不动,开口道:“儿臣——”
一掌挥过面颊,泛起麻意,阮泊文却是神色不惊,阮誉之见那模样更是恼火,仰头捂面嗤笑。
“阮泊文,你真是朕的好儿子……私自出兵开战,罔顾将士百姓,无谓生灵涂炭百业萧条,更不在意同胞兄弟的生死存殁!是朕给你的底气,是朕允你这么做的吗!”
阮泊文正身端跪,拜下身去:“此战不可免,儿臣不悔,愿受父帝责罚。”
“责罚,”阮誉之阖眸平复,“轻描淡写一句责罚,你觉得自己这具血肉之躯能抵过多少条人命?阮泊文,朕以为经历过时疫,你好歹能通达些人情冷暖。太子当日为你处置流民一事参奏,其中是真是假,你当朕什么都不知吗,朕未予你责罚,不代表能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胡作非为!此战纵不可免,也定然要免,必然要免,南望如何水深火热,你坐高位俯瞰,当真就能作壁上观,你要挑起一场战事轻而易举,但百姓怨声载道,国破山亡就是你能担起的责任吗!”
阮泊文反驳:“各国之间从来都是畏强欺弱,此次北朔主动求和,却以十亿两赎金辱我南望,中途又忽而变卦,仅需减免路州口岸关税,这不是北朔在退而求次,而是为了日后能往南望倾销货物,步步侵蚀南望经世济民的命脉,有这一次的妥协,往后就只会有更多。”
“那朕问你,我们该当如何?在他们手中的是南望将士、南望子民,甚至还有朕的儿子、你的兄长!南望如今已是八方风雨,要与北朔对抗,至多就是玉石俱焚,”阮誉之手持奏本狠狠抵着他的肩头,“你愿意拿祖辈的山河相搏,但朕不能!”
阮泊文岿然不动,道:“纵是如此,南望受此屈辱,父帝您觉得能忍,那么战俘死在关州总还是北朔人所为,双方分明谈和,为何生变?因为北朔欲以千百战俘的性命向天下昭示对南望的鄙夷不屑,南望曾凌驾北朔之上二十载,儿臣自生来便只见南望繁荣昌盛,北朔曾有多落魄,今日便会有多狂妄,这一战是他们挑衅在先,南望若是不抓住先机以示国威,他们也必定会想方设法引战,父帝,我们不能示弱,没有选择。”
阮誉之无奈冷笑:“好,就算如你所言,战俘之死,南望可以问责、可以声讨,开战也并非就是刻不容缓,你考虑过还在北朔人手中的太子吗?”
“太子……”眼眸心虚垂下,阮泊文握紧双拳,“儿臣原以为谢国公和三哥身在关州,就能及时将太子救回,如今看来,是儿臣考虑欠妥了。”
阮誉之摇头失笑,退步喃喃道:“太子,太子……那是你二哥!”
一脚往他肩头踹去,阮誉之怒道:“青洲为南望安定远赴北朔受尽屈辱,你却要朕亲眼目睹祸起萧墙!储君之位于你而言就这么重要吗,以至于迫不及待地要借北朔之手对他赶尽杀绝,阮泊文,你若不是朕的骨肉,朕今日!定然亲手斩了你!”
肩头还余痛意,阮泊文扶地紧扣十指,缓缓跪正。
“父帝要斩,何需考虑我的身份。在父帝眼中,有过我这个儿子吗。”
阮誉之看来,阮泊文面露苦笑,冷声道:“阮青洲一个心慈手软的懦夫,你奉若至宝,可论文我能望其项背,论武他却是逊我一筹,我到底差在何处?父帝能在见到甜橘时想到他,特意嘱咐使臣送去北朔,能在夏日尝到酸梅汤时念及他,在东宫重栽桃林,可还知晓我的喜好和口味,可会在我远赴各州协理税务时想过我的冷暖!”
“朕可有想过你?”
阮誉之痛心直视,蹲身道:“你说朕可有想过你?朕曾为了护你,拉青洲替你背罪,掩下你残杀生民的事实,而青洲从头至尾知晓一切,却为了你忍受栽赃和冤屈,禁足东宫数月!你促成今日这场乱局,私心杂念占据几成朕不会多言,但即日起朕会自你手中收回军符,晟王府也做好一切准备,竭力承担我军战事所需。还有,青洲若有万一,朕绝对不会原谅你。”
——
南山,空盏静置桌面,人走后马声渐远。
柳芳倾合眼静躺榻上,听佟飞旭绕过屏风,挑起他颊边耷下的几绺发丝拢到耳后,指间还带着梨花酿的味道。
“开战了。”柳芳倾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