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酒店吃午餐、退房,驱车前往机场,还了车、办登机手续、过安检,一直到上了飞机,空姐为他们送上香槟后,陈非突然说了一声:“等等!”
等……等什么等?
那边空乘已经在广播起飞注意事项,顾靖扬好笑地看他一副刚从梦中醒过来的样子:“你现在想下飞机也来不及了。”
陈非发现自己的失态,掩饰性地咳了一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们今晚住哪里?晚上去你家吗?是不是等明天再去拜访比较好?”
顾靖扬唇边的笑容更深:“你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吗?”
“……我忘了。”
“酒店我订好了,不过晚上得回去吃饭,我哥会来接我们。”
两方都太仓促,陈非到了出发前一天才决定要来,顾靖扬临上飞机了才来得及通知家人,而他要带人回家的消息给顾家带来的震撼,说是像扔了一颗炸弹都不为过。而且竟然只给他们两天的时间准备。连面对总统都能不动如山的顾时鸿,都忍不住怪幺子这次太鲁莽,得知儿子要住酒店,更是不赞同。
但顾靖扬也有他的考量。他了解自己的母亲,她疼爱自己是真的,就像她对上帝的信仰一样真实,否则她不会那么矛盾内疚。
然而,真正的接纳和理解,是永远不需要觉得抱歉的,无论那接纳迟到了多久。
上一次是因为小悦的出生,妈妈的内疚暂时性地压倒了她的坚持,她让步了,但这并不代表她真的理解了。
他明白这一切,所以他本来是打算将妈妈那一句脱口而出的话当成耳边风的。
但是他遇到了陈非。
他的恋人,是陈非。
——“把你的恋人带回来。”
跟陈非一起回家,这是一个太大的诱惑。
想跟他一起站在家人的面前,让他们也认识他、跟他一样喜欢他。想让他也成为自己的家人。
尽管如此,他也并不想挑战母亲的底线,无论她是真的想通了,还是只是出于对他的心疼。不住在家里,是对母亲的体贴。
但他欠陈非一个解释,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跟陈非提到关于母亲的事。他看向陈非,有些迟疑:“我们这次来得有些仓促,住酒店是我的意思,你不会介意吧?”
陈非不知道顾靖扬的这些纠结,听到住酒店,他轻松了许多——以他的个性来说,第一次登门拜访就住到人家家里去,才更令他觉得难受。
“住酒店很好。” 他想了想,又建议道,“要不让你哥别来接了,我们先回酒店洗个澡、换身衣服吧,这样直接过去,太失礼了。”
再琢磨一下,好像也不好。他们到纽约都六点多了,等他们去酒店洗澡换衣服,得拖到八九点,晚餐的时间都过了:“要不让你家人别等我们吃晚餐了,明天再去吧?”
难得看到陈非那么犹豫不决的样子,顾靖扬自己那点烦恼都忽略不计了,反而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他慢吞吞地说:“晚上的活动是我爸妈安排的,你要不要自己跟他们商量一下?”
这种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情寻自己开心?陈非起初有点不忿,张大眼睛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
顾靖扬这个样子是他从来也没见过的,有点得瑟,带着一些并不张扬的孩子气。
他突然理解了顾靖扬想要带他回家的心情。
一颗心像被温水漫过,柔软又温热,所有情绪瞬间就安定了下来,于是他弯了弯眼睛,眼里有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温柔:“好吧,那就由你们安排。”
那神情让顾靖扬很想吻他,总算还记得这是公共场合,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握住陈非的手,十指相扣,才道:“刚才逗你的,我会跟哥说先送我们去酒店放行李。”
顾靖岳提前三十分钟到了机场,他已经连着加了好几天的班,就是为了能够自由支配这两天的业余时间。
靖扬终于肯带人回家了,听到这个消息,那块堵在他心头多年的石头,才总算能够稍微松一松。
靖扬的性向在家里从来不是一个秘密。
顾靖岳是一个从内到外的真正的精英,无论是医术还是人生,他的判断力都一样冷静、理性。一个人喜欢同性或异性,这种事情在他看来,甚至没有值得讨论的必要——就跟人要呼吸吃饭一样,都是天生的,有什么好说的?
少年人总是免不了以己度人,因为抱着这样豁达的态度,他从未发现母亲对弟弟的性向宽容的背后那一点隐藏极深的遗憾,弟弟出柜不久他就去了波士顿,从大学到见习结束,9年忙碌的求学生涯让他错过了弟弟最敏感的青春期,甚至在得知弟弟修改志愿去了斯坦佛,沉浸在医学世界的他,竟一直没有发现家里平和的表象下暗涌的风云。
知道母亲的态度,是在靖扬调派北京的时候。
顾靖岳那时已经搬回纽约,得知弟弟放弃总公司CEO的职位申调亚洲,他才感觉到不对劲——他们都是极有家庭观念的人,如果说远赴西岸求学是少年的叛逆,滞留加州是青年事业的野心,那么飞到地球的另一端去重新开始?
靖扬有事业心不假,但靖岳却不认为弟弟的野心有膨胀到可以牺牲家庭和个人生活的地步。
在他的追问之下,靖扬才给了他一个含糊其辞的答案。
“妈妈不能接受。”
他只回答了他这样一句话。
在那之后,他与父亲渐渐拼凑出事情的真相。虽然不知道靖扬是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察觉到母亲的心结,但这个问题显然已经困扰了他很多年,久到即使得到父亲和哥哥的全力支持,他也无法释怀。
顾靖岳没有责怪过母亲,甚至没有对她透露过真相,在这件事情上,他和靖扬的态度是一致的——这不是母亲的错,信仰和母爱之间的冲突已经够让她伤神憔悴了,他怎么忍心再增加她的负担。
只是,每想到弟弟那么多年一个人流浪在外,独自承受被最亲的人否定的伤痛,他就深深地感到心疼和亏欠。
而现在,靖扬的心防终于有了一点放下的迹象,他终于愿意带恋人回来给他们认识,无论那个人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美也好丑也好,活泼也好严肃也好,顾靖岳对他都是感激的。
他没有等太久,航班显示到达之后没多久,他就看到推着行李车出来的靖扬,和他身边那个清秀的年轻人。
正在这时,顾靖扬也看到他,举高手臂对他挥了挥,然后低头在青年耳边说了一句,那青年的眼睛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来,对自己礼貌地颔首笑了笑,举止沉稳,神色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