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君何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
身体摇晃,头脑昏沉,一股皮革混杂着车载香珠的味道扑在鼻尖。他大概用了几秒钟,意识到自己正坐在那辆库里南里。
车已经停在地库里好久没开了,今天司机怎么把它开出来了,竟然还会股崭新的皮革味。闻君何皱皱眉,转头去看坐在身旁的白离。
白离闭着眼,头歪向车窗那一侧,呼吸很轻,不知道睡了多久。
闻君何看了一会儿,慢慢伸出手,扶着白离的肩让他躺在自己腿上,这样睡得更舒服一些。随后,闻君何压低声音,跟前面只露出一个后脑勺的司机说“开慢点”。
司机“嗯”了一声。
虽然是很轻的一声,但闻君何还是听出了不对劲。
闻君何喊了一个名字,用了疑问的语气,那司机恭谨地答是。
“怎么是你开车?”闻君何问。
这个问题似乎把司机问愣了,他稍微往后侧了一下脸,应该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是我开车。”
司机是闻家老宅的人,在闻君何念大学期间一直负责接送。闻君何毕业后,就没再用他了,换了公司的司机。
闻君何闭了闭眼,努力尝试让混乱的脑子归位。
他刚刚和白离从谢辞的订婚宴上出来,喝了点酒,但不至于醉。两人上了车,闻君何嘱咐司机小陈把车开去海边,他想和白离看看夕阳,顺道溜溜食儿。
结果就睡着了。
感觉睡了好久好久,梦里乱七八糟,头又疼,睁开眼的那一刻却不记得梦见了什么。
司机回答完之后,又专心开车去了。大概过了几分钟,车内很安静,司机拐上一条弯道,前面就是闻君何的公寓了。
这时候,又听见闻君何问了一句:“现在是什么时候?”
司机回答“周六”。
其实不用回答,闻君何也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新买的库里南、原先的司机、车窗外高悬的圆月,还有躺在他怀里穿着一件灰色印花卫衣的白离……时间倒回到大四毕业前夕的某个晚上。
闻君何坐在车里,后背僵直,他用了很多很多种办法,确定不是做梦,确定此刻的时间。
——他和白离刚参加了一个聚会,是谢家的小儿子谢扬组的局,不是谢辞的订婚宴。他们玩到凌晨一点才回家。其实也不能说是一起玩,全程他都在和别人聊天玩扑克,白离坐在哪儿,在干什么,他甚至没注意。
有些尘封的壁垒被敲碎,轰隆隆的压在耳边,奔到眼前。
闻君何微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是很多年前的型号,屏幕按开,果然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日期。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了以前,甚至不知道是身体回来了还是意识回来了,总之他回来了。在一个他压在心底很多年、悔恨了很多年的时间节点上,毫无预兆地回来了。
他低头看白离,一点一点地看,每块皮肤每个毛孔都不放过地看。
白离睡得不是很安稳,脸上带着一点点婴儿肥和青涩,额头上有刘海遮下来,两只手垫在脸旁,嘴唇压出一点肉,看着很可怜很可怜。
刘海轻轻拨开,一大块刺眼的红肿映入闻君何眼帘。
这块红肿今晚出门的时候还是没有的,但现在有了。至于它是怎么来的,闻君何最清楚。
他盯着看了很久,屏住呼吸,眼底有什么往外涌,身体里也有什么往外涌。在司机马上要把车停在公寓门口的时候,闻君何压着声音说:
“开回去。”
半个小时后,库里南开回会所门口。
闻君何把腿轻轻抽走,又拿抱枕垫好白离的头和后腰,很轻地在他额上吻了吻,下车前跟司机说:“看好他,我十分钟后回来。”
他凭着记忆穿过大门和走廊,墙壁上大片的镜面反射出他的身影——十年前染过的茶色的发,年轻的脸,配着的却是十年后那副阴沉沉的眉眼。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么玄幻的剧情,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打破物理法则穿越时光,甚至不知道现在是过去还是来世。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要做什么。
门打开,还有几个人没走,歪倒在沙发上喝酒聊天。谢扬换了一件新衬衣,正和一个外貌出挑的女孩亲热。
闻君何几步走过去,在众人目光中将谢扬从沙发上拖下来,用膝盖顶住对方的腰,将他的一条手臂往后往上用力,折成一个极为匪夷所思的角度,然后咔嚓一声响,胳膊断了。
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随后才传来谢扬的惨叫。
闻君何有条不紊地拿过桌上一块湿毛巾,将谢扬的脸掰过来,然后将毛巾塞进他嘴里。谢扬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呜呜呜说不出话来。现场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急慌慌过来拉架。
闻君何往后退了一步,惊呼和尖叫声有点吵,弄得他很烦。
他离开前跟已经疼得要晕过去的谢扬说了一句话:
“你敢动我男朋友,我来拧断你的手。”
车门打开的瞬间,有一股凉风吹进去。闻君何挡了挡风,迅速关上门。
白离被凉风和车门开关声惊醒,揉揉眼,从座椅上爬起来,看着带着一身凉意的闻君何,问他“几点了”,又问“到家了吗”。
此时距离毕业不足两个月,白离已经从学校宿舍搬到了闻君何的公寓。同住在一起,除了上床更方便,他们的相处模式其实并没改变多少。
闻君何话少、冷傲、不善表达,做事独断专行;白离热烈、绵软、能接住闻君何所有尖锐。两人的关系中,白离永远是仰视和包容的那一方。但其实白离是个完美主义者,对爱情包容度高,但一旦厌倦,比谁都决绝。他的那些绵软也只是针对闻君何一人,一旦放手,他所有的软刺就都会亮出来。
放弃闻君何,白离就会变成一个无懈可击的人。
这些,闻君何用了多好年才明白,他之于白离,是多么的珍贵且与众不同。白离之于他,也是多么的不可或缺和唯此一人。
幸好,他之后用了好多年才明白的那些事,提前明白了。
车停在公寓地库,一直沉默的闻君何揽了揽白离的肩,和他下车上楼。
电梯光滑的镜面映出白离一张疲倦的脸,他很累,又遇到了不开心的事,摆不出笑脸来,就连平常轻松的神态都维持不住,实在没有心情再去管闻君何。
他垂着头,目光呆愣愣地看着不断跳跃的数字,过了好久才意识到有道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脸上。
“嗯?”白离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节,转头和闻君何对上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