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持和向嫆的对话只持续了半个小时,没想到来接向嫆的人是向繁。
向繁没有杨持第一次见面时那般英俊潇洒,反而有些颓丧,但杨持自知没有询问的道理,反而是向繁,在临走之前问了一句:“杨持,你不说我大概也能猜到,傅掩雪又去找你了。”
杨持大方地承认了:“是。”
“你们和好了?”
“……不完全算和好吧。”杨持笑了笑,想起傅掩雪的现状,“但是离结局也不远了。”
“是么。”向繁微微一笑,似乎在思考什么,在最后也只是一笑,“看来我也不过是在你们感情中路过的游戏npc,给主角的感情提供必要的催化条件。”
“不是npc.”杨持截断了向繁的话,“向繁,游戏的主角从来不是单打独斗,你是我的朋友。之前是,现在是,之后也永远都会是。”
向繁怔愣一刹后释然地笑了:“杨持,你果然从来没让我失望过。”
“这算夸奖吗?”
“毫无疑问。”
杨持婉拒了向繁开车送他的邀请,在灰沉沉的天幕下,搭乘着公交返回了医院,在这一路上,这一年来的种种在眼前重演,他有感慨,有伤怀,有遗憾,但是已经没有了后悔。
不仅仅是他自己,傅掩雪,向家兄妹,或许都会在这些事情中成长。
人不能拒绝被动地长大,但当那避无可避的生长痛袭来之时,他想,或许他已经可以做到从容面对。
这一夜,杨持依然睡得迷迷糊糊,不甚安稳,等到睁开眼睛才发现傅掩雪似乎在说着什么,他惊喜地靠近,却发现只是梦中呓语。
可这么一折腾,杨持也没了睡意,只是靠在床边,呆若木鸡地看着傅掩雪的睡颜。
“杨……”
一道轻声呢喃,杨持立刻睁大了眼睛。
他已经许久没听到傅掩雪的声音,就连这一个浅浅的音节也令他无比欢喜。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声音中的思念和缠绵被具象化,它们变成一只手,探进杨持的胸膛。
傅掩雪说的是:“杨持。”
热泪立刻涌了上来,杨持发现面对傅掩雪,他的情绪总是失控,但这或许只是“爱”这一症状的附加作用,没有人一个人能痛斥它的冲动。
“我在呢。”杨持握住傅掩雪的手,吻落在傅掩雪的手指和手背,“掩雪,我在你身边。”
梦里想见的人,醒来就会在身边。
那手指似乎真的连接心脏,微微颤动着,给出杨持坚定的回应。
夜深露重,杨持靠在床边久久睡去,在半梦半醒之中,杨持感觉到温暖的触觉在他脸上游走。胡思乱想之际,他认为那是神明总算垂怜他们落下的恩慈,于是他在梦中许下一个愿望,希望梦醒就会实现。
杨舒景的画展时间定在上午九点,地点在艺术院校。杨持去得不算晚,但也不算早,等到他抵达目的地时,画展刚好开始。
意料之中,向繁并没有在场,向繁不喜欢杨舒景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而杨持的出现,才是这个意料之外。
向嫆没想到昨天见到的人,今天还会出现在眼前:“杨持,你怎么……”
“是我邀请他的来的。”杨舒景打扮得人模人样,微笑着从人群中走出,“嫆嫆,这么惊讶做什么,杨持再怎么样也是我们老朋友了,我邀请他过来,你应该感觉到开心才对。”
他将“老朋友”三个字咬得很紧,但凡是个不聋不哑的人,都能听出这句话的反讽之意。
来参观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杨持有所耳闻,当初傅掩雪为了杨持将会展中心封锁,这件事早就闹得人尽皆知。
这万般“瞩目”的境况,令杨持恍若又回到了最初踏入这座城市的那一天,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杨持已经忘却从前被窃窃私语议论时的紧张和窘迫,他站在这里,和站在玉茗山没有区别,只有通身的气定神闲。
“是啊,舒景,我们都是老朋友了。”杨持满面春风,似乎全然没听出杨舒景的笑里藏刀,“我也很想知道,舒景这么多年不回家乡,在外求学的成果如何,倒是我也方便回去显摆显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杨舒景没想到这个从前无比识大体的杨持,竟然会在这时将他一直想要竭力隐藏的出身就这么轻轻点出来。
他不顾一切想要往上爬,无论攀附傅掩雪还是向嫆,就是为了能够摆脱“山里人”的身份,成为“人上人”。
但杨持的出现是个意外,他之前没有铲除杨持的遗憾,让他现在心中的嫉恨更甚。
凭什么杨持人人赞扬喜爱?
不论向家兄妹还是傅掩雪,哪怕只是共事过的同事,都对杨持无可指摘?
只要有杨持存在的一天,那他辛苦树立起来的形象就永远没有立足之地,就永远会成为“被对照”的一方。
不过,这一切隐患都会终结。
他会让杨持在这场画展上身败名裂。
“……也是,毕竟这种机会在山上很少有。”杨舒景紧握手掌,面上却出奇地平静,“杨持,你就好好看看吧,可能这是最后一次了。”
“是吗?”杨持轻笑着反问,在明亮的灯光下,他的笑容也毫无藏私,“那我作为你的老朋友,提前希望你的预言成功。”
杨舒景呵呵一笑道:“掩雪呢,他没来?”
“我还以为你很清楚掩雪的动向,”杨持微微一笑,“看来舒景,你那天在电话中说的话,也不全部都能当真。”
杨持点到即可,只有稍微聪明一点的人,就很清楚杨持指向是什么。
杨舒景不怒反笑:“杨持,有一句话叫‘不看僧面看佛面’,来者是客,看在掩雪的面子上,我不和你逞口舌之快。”
“那就多谢杨老板的宽宏大量。”杨持挑了挑眉,心情无比开阔,“不过,杨老板知不知道,还有一句话叫‘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
氛围像是在冷空气中缓慢流动。
在众人眼中的杨持还是当初那个杨持,但和他共事过的人却无比清楚,杨持和杨舒景,依然还是当初在画廊时一般面对面,剑拔弩张,可这一次,没有人会将宝押在杨舒景身上。
或许从相貌上,笑起来的杨持和杨舒景的确有一两分的相似,但已经没有人会把他们认错。
杨持没有和杨舒景多加缠斗,你来我往的暗中交锋之后,杨持开始静下心来,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这个画展。
这不是杨舒景的第一次策展,却是杨舒景第一场属于自己作品的展览,尽管还有百分之十是其他艺术家的藏品,但杨舒景目前依然是向家的乘龙快婿,邀请了不少业界大牛来为杨舒景宣传,无论这场画展效果如何,杨舒景都能趁机造势,攫取利益。
一路上,有不少人对杨持投来观察的目光,杨持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专心致志在观察每一幅画。
杨舒景在电话中所谓的“掩雪的投资”,他只是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杨舒景的确在简短的开幕式上做了感谢致辞,除此之外,杨持并没有发现与之相关的痕迹。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杨舒景何必大费周章?
杨持在长廊上漫步,眼神从画作上一一扫过。
大部分画作都是油画,为了保证观赏性,让色彩最大程度地展现出来,杨舒景没有给它们加装玻璃,只是一道安全线将其和观赏者们隔开。
而这部分画作,大部分是杨舒景所作,另一小部分则是国外画家们的藏品。
杨舒景只是为了让他过来看看画么?
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可……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好,这位先生。”自身后传来一道怯懦的声音,杨持转身,正对上一双闪烁不安的眼睛。
是个矮个子男孩,对方戴着黑框眼镜,穿得简单朴素,看上去还是个学生。
这个人是谁?杨持内心有所警觉,但对上那纯真的眼神时,又自觉自己是否多想了。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情吗?”杨持收敛起满腔疑惑。
男孩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眉宇之间染上了欢欣:“是这样的,今天是我第一次参观画展,感到特别新奇,所以……所以……”他语气之中掺杂着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