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秋。
九月底,S国依然很热。
这里一年到头雨水充沛、光照充足,将S大的景观树滋养得极为茂盛。郁郁葱葱的树枝彼此相连,遮天蔽日,在烈日底下遮出一大片阴凉地,成为学生们夏天最爱去的地方。
傍晚时分,太阳变成了有气无力的咸蛋黄,挂在西边的天幕。大地的余温仍然没有散去,连风也带着热意,穿过大树时将树叶吹得簌簌作响。
还没开始晚课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聚集在草地上,露营的,聊天的、拍照的,蚊虫也挡不住年轻和热情。
林繁急匆匆从教学楼的方向赶来,满头都是汗,目光扫过整个草地,没有看到想找的人。
他皱起眉,拍死飞在手臂上的蚊子,大步往昏暗的树林深处走。许多学生都认识他,一路走过去有不少人好奇地问:“林学长,这么急着去找谁?”
林繁:“看到小风了吗?”
“徐学弟?好像在树下面,不过太黑了看不清。”
林繁加快脚步,一边被蚊子咬得心烦意乱,一边拿起手机给徐晓风打电话,打了半天,那头的人还是没有接。
终于,在腿上被咬出第五个包之前,他隐隐看到树下有个熟悉的身影。
林繁面色转喜,脚步却缓下来,先把气喘平,然后才慢慢往树下走。
树下那人正靠在长椅里睡觉。
他脸上盖了英文的数学专业书,身上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微微仰起,以一个很随性的姿势歪在椅背上,露出整个白皙流畅的脖子。
如玉的脖颈间挂了一根黑绳,因为T恤过于宽松的原因,可以看到绳子的尾端坠着一枚素戒,正贴在清瘦的锁骨下方。
温热的夜风拂过,将他柔软的头发吹得和树叶同频摆动。
林繁焦急的心一下变得很安静。他在椅子前停下脚步,沉默地注视那枚素戒,良久才开口道:“晓风,有人找你。”
椅子里的人没反应。
林繁以为他睡着了,想伸手把他摇醒。
刚一靠近,他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下,目光定在徐晓风的手上。
那只手放在膝头,食指却微微抬起,在空中来回轻动,似乎在书写什么。林繁有些新奇地看了一会,忍不住悄悄伸手,把徐晓风脸上的书掀开。
被遮盖的清秀脸庞暴露在夜空中,徐晓风没有睡觉,淡色瞳孔没有焦距地望着前方,让人分不清是在想东西、还是纯粹只是在发呆。
林繁:“晓风?”
没反应。
“你在算什么东西吗?”
瞳孔缓慢地动了一下,转向林繁。
“有人找你,”他又道,“就在我们宿舍门口,说是你哥哥。你什么时候有哥哥的?”
徐晓风一顿。
手指的笔划停了下来,他迅速从数学中回神,看向刚认识半年不到的室友,皱起眉重复了一遍:“我哥哥?”
“嗯,”林繁道,“也是中国人,比你高一点,长得很文雅。”
徐晓风坐起身,因为太久没有过家里的消息,一时反而有些发懵。
……宋秋来S国找他?
“有说他叫什么吗?”他仍然不敢置信。
林繁想了想,道:“说了,但我只记得是姓宋。”
听起来像很多年前的才会有的消息,徐晓风怔了很久,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日期。
今天是九月十五号,距离他离开京市已经整整一年。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先飞了北欧,在那边居无定所地到处跑,混在各个大学里听数学课,一个地方不会待超过十天。
就这样跑了好几个月,无论是俞洲还是徐春岚都没有找上门,他才渐渐有了稳定住所,在喜欢的大学附近呆了许久,最后干脆以学生的身份考到S国,三十多岁重归课堂,读大一。
专业也不是数学,而是法律,他想从过去的身份里彻底脱离出来,毕业后能和普通人一样找份普通工作养活自己,真正融入到社会里。
这次入学,他用的甚至是真名,入学到现在四个多月安然无恙,日子前所未有的轻快。
以至于他听到“哥哥”两个字的时候,大脑迟迟不愿意做出反应。
林繁见他一直在发愣,忍不住道:“怎么了?听到自家哥哥这么害怕。”
徐晓风回过神,收起脸上的情绪,笑道:“我害怕吗?”
林繁指着他的手:“手指在发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