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空白页 文字爱好者3 7921 字 1个月前

——鼠精一直生活在暗无天日的潮湿地域,它的出身被剥夺光明正大觅食的权利,夜里偷偷摸摸出来找寻食物时,人类会用笼子锁住它,会用滚烫的油或水烫它,会提着棍子追赶它。后来,某位人类将它藏起来养着,他们度过一段美好的日子。

——只是一段吗?结局呢?

——鼠精抢夺人类的食物,这位人类还帮他,结局当然是这位人类被定为叛徒,与鼠精一起在唾骂中死去阿!

——生为何种物种也不是鼠精能控制的,皮毛肮脏,灵魂却无罪,觅食也仅是本能而已。

杜哲坐在回程的高铁上,却忍不住回想,破败的墙壁上稚嫩笔迹书写的日记。原来小老鼠是他儿时的朋友,他是将小老鼠偷偷藏起来的人类吗?

——我亲眼见过鼠类以后,觉得确实恶心。

久别重逢的同学聚会,涂佐柘面上无异,看起来还是笑眯眯的,看上去毫无波澜。邓家豪说的老鼠恶心,邓子朋说的没人能接住老鼠的梗,他说的老鼠确实恶心,在场的所有人,话里话外都未掩饰对鼠类的嫌弃与鄙夷,其实,他是不是很难过?

高铁的速度很快,窗外微弱的指明灯在眼底映成模糊的亮光。

但他恨不得再快一些,快一些回到涂佐柘的身旁。

这两天总是梦见他找遍了整个医院,都没找到涂佐柘,兜兜转转病房的床上只放着一块涂佐柘给自己制作的墓牌,他满身大汗地惊醒,握不住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拨号,涂琼县信号开放时间不定,电话始终拨不出去。

“杜先生?杜先生?你电话响了。”王经理提醒道。

杜哲迅速接起,是柔柔打过来的,声音很小,像是怕打扰别人休息,一听他的声音忍不住小声啜泣,杜哲紧张是涂佐柘出了事情,高铁上的信号不稳定,他镇定下来,让她慢慢说是怎么回事。

“爸爸,爸爸,呜呜,你电话怎么打不通阿?”

杜哲温声道:“爸爸这边信号不好,不是故意不接的,是爹地出事了吗?有没有像之前我们约定的那样,监督爹地吃饭睡觉?”

“爸爸,你是不是又不要我跟爹地啦,”柔柔小声啜泣,喘气慢吞吞地吐出几个字,“呜呜,你都不打给我了,我,我好难过阿,呜呜。”

好几天没见女儿的杜哲,听她委屈巴巴的控诉,又想起前几天她推着自己出门,说她原本只有一个爹地,后来才有爸爸的。他叹了口气,心疼道:“你原谅爸爸了吗?爸爸做了很多错事,你原谅爸爸了吗?”

柔柔挺起胸膛,骄傲道:“嗯!我不怪爸爸了,生气三天就够了,我不要跟你生气了!”

说到一半崩溃大哭:“呜呜,爸爸,跟你生气我也好难过,心好痛,呜呜,痛,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很想你阿,呜呜。”

杜哲被她逗笑,叮嘱道:“爸爸也想你,我在回来的路上了,可能要后天才到,柔柔先照顾好爹地,等爸爸回来,好不好?”

柔柔大声地回应,杜哲勉强笑了笑,说道:“要是爹地问起,你就说爸爸一定会回去的,让他不要害怕,好吗?”

“嗯,爸爸,现在好晚了,呜呜,我要睡觉了,爸爸,我会乖,我会听爹地话,爸爸路上要注意安全!”

“嗯,柔柔最乖了,爸爸永远爱你。”杜哲忍不住重复道,“爸爸永远都爱你。”

柔柔的性格像极了涂佐柘,生气从来不超过三秒,第四秒开始回过头来安慰别人。

杜哲此刻真的好想抱抱女儿。她跟着涂佐柘吃过许多苦,心疼涂佐柘的同时,也忍不住心疼着宝贝女儿。最近才知晓,她还肚子里便要遭受莫名其妙的攻击,两岁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样的遭遇。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的头发被剪得乱七八糟,穿着一条大几码的粉色小裙。尽管身体肉嘟嘟的,脸色却非常差,在他怀里睁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醒来便搂着他“babababa”的叫个不停,一杯鲜牛奶放在嘴边舔了又舔,抿了一口,便挪到涂佐柘面前,口齿不清地说道,柔柔没喝过这个,爹地赶紧也尝尝。

有些回忆真的经不起细想,事隔多年,他总算明白柔柔说没喝过牛奶的含义。重逢后,第一次去涂佐柘黄石市的家里,清风微凉,月明星稀,那天他来的很早,天还没亮,他站在了门外。

老旧的单房在七楼,未设门铃,他拍了一会儿门,柔柔在里面哭起来,声嘶力竭地喊着爹地,我怕,我怕。

涂佐柘在里头慌里慌张,喊道,等等,等等,怎么又来了,钱不是还完了吗?不会还算利息吧?别讹我呀!

杜哲停下动作,说道,我是杜哲。

涂佐柘立刻开门,他披着两件轻薄的外套,扶着门边轻轻咳嗽两声抬起头,好一会儿眼睛才亮起来,欣喜地望着他。

门后的世界,与涂琼县的瓦房一样,家徒四壁,甚至连基本的床都没有。柔柔躺在被衣服包围的小空间,旁边用衣服铺了一块较大的区域,应该是涂佐柘入睡的地方,隔壁亮着的电脑屏幕背向柔柔一侧。涂佐柘跪在地上,将她抱在怀里哄。

柔柔哭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欣喜地指向杜哲,向他伸出手,笑道,是爸爸,不是叔叔哎。

涂佐柘掩着嘴唇咳了两声,望着他笑道,是爸爸,不是叔叔,柔柔不怕,爸爸来了,爸爸会保护你的。

那时通货膨胀还未如此严重,获取的一百二十万如何挥霍都不会把日子过成这般境地,他顺理成章地认为是涂佐柘在故意使苦肉计,利用女儿再度行骗,无论涂佐柘说什么解释,他都自动屏蔽,带着女儿便往外跑。

见不得他的样子,听不得他的声音。

他怕重蹈覆辙,怕自己心软,再次掉入陷阱。

想到这里,所有的恶意揣测都变得异常可笑。他不禁自嘲,涂佐柘独自还清所有债务,抚养女儿长大,他一个人,谈何容易。

在机场候机时,他给涂佐柘打电话报平安,开头是一大片的沉默。

在这几年里,他说过许多不轻不重的混账话,也说过“不轻不重”的对不起。知晓这么多事情以后,此刻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任何道歉的话,在说出口的那一刻,便少不了暗藏让对方原谅的意味,在这件事上,不是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可以冰释前嫌,他过不了自己内心的挣扎,才发现对不起这三个字是多么厚颜无耻。

他哪有什么立场去请求涂佐柘原谅,但他也做不到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内心的那些想法,所做的那些事,简直就是杀人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