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长清顿时眼前一黑。五脏六腑仿佛在刹那滚入了密密匝匝竖起的尖锐冰刃之中,撕筋裂肉一般的剧痛,让他险些一头栽倒,但是晏长清立刻用手臂撑住地面,苍白的手指深深扣陷进身下肮脏的泥土里,咬牙死死忍住,不吭一声。
四肢百骸,灭顶的痛楚。
“大人!”尉瑾撕心裂肺的一声喊,终于挣脱了束缚,扑通一声跪在晏长清面前。
但是这喊叫声,和周遭的喧嚣,咒骂,传到晏长清的耳朵里,都变得很微弱。
太疼了,疼得他根本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只感觉一滴滴冰凉的液体从他的头发,额头和手臂缓缓流下,也不知是水,是汗,还是血。
这种宛若凌迟剥/皮的痛楚,足够摧毁任何人的意志力。但是此时此刻,晏长清脑海中仍旧有一个坚定如铁的念头。
不能认输!
绝不能认输!!!
“赶出去!赶出去!”
愈演愈烈的咒骂声中,晏长清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此时此刻,就在他身下的土地里,那些支撑起整个城池的砂石土壤,正在慢慢塌陷。
秦川城,还能支撑多久?
如果他真的被当做旱魃赶出城外,那么他的迁城计划,必然无法进行了。会有多少秦川百姓,会被下一次更惨烈的天崩地裂吞没?
眼前这些百姓,无论是被几个大财主富商蒙骗怂恿也好,自身愚昧残暴也罢,他们有罪,却罪不至死。
更何况在他们身后,还有更多无辜的老人,嗷嗷待哺的幼童。
他们更不应该为这些人的愚昧和冲动付出自己的生命。
一国之将,身负万千生民性命,合该忧国忘家,捐躯济难。
所以现在,他还不可以倒下!
晏长清猛地睁眼。
他面前,怀疑的,怨恨的,疯狂的人群,突然之间,喧嚣戛然而止。
每个人都讶异地睁大了眼睛,忘记了咒骂和呐喊。
晏长清很慢,很慢地站起来了。
他的背影看起来是那样清瘦,浑身湿透,明明是很狼狈的样子,但是在他慢慢站起的时候,所有人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傲然之气,无比的刚毅,决绝。
所有人都看得呆了,只有距离最近的尉瑾看到,晏长清藏在衣袖下的手,因为攥得太紧,掌心已经沁出了血,正在剧烈地颤抖,近乎痉挛。若不是强忍剧痛,又岂会如此?
张财主显然没有料到晏长清居然还能再站起来,讶异之下,脸色更加阴沉。他上前一步,挥袖,寒光乍现——
然而这一次,晏长清再也没有给他机会。
“啊”地一声惨叫,张财主双膝突遭重击,猛地摔倒在地,他眼前的道士来不及躲闪,一大盆冰水哗啦啦尽数倾倒在他的身上。
晏长清微微喘息着,抬手一扔。
哐当一声响,张财主的铁棍落在地上,铁棒四周,是一圈突出的尖刺,染着血。
张财主就是用这样的铁棒,抽在晏长清的腿上,逼他跪下。
而现在他却自食其果,被晏长清用这根铁棒一棒敲裂了膝盖骨。
众人张口结舌,看看疼得满地打滚的张财主,又看看一旁的晏长清,半晌,人群中才突然蹦出一个小小的,迟疑的声音:
“不是说旱魃怕水吗,他……他怎么……?”
何离一直怔怔地跪在地上,此时此刻看着咬牙站立的晏长清,他终于明白了用意,突然拨开人群,指着晏长清,抖着声音道:
“对啊,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旱魃最怕水吗?可是正如你们所见,晏大人站起来了,他根本不怕水!他不是旱魃!”
说着捡起张财主的铁棒,高举过头,让所有人都看清了那铁棒上淋漓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