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因为在院里露天吃饭太热, 打边炉地点还是改在了客厅。

严子书的同事们济济一堂,众人带来了牛羊肉卷、香菇、面筋、豆腐、毛肚、山药、墨鱼丸,蔬菜是主人家准备的, 另外有五颜六色的果汁,拉拉杂杂摆了一大桌子。

电磁炉上的锅里滚着高汤,不是外头买的火锅底料, 是傅金池自制的清凉补锅底。

放入淮山、百合、枸杞、莲子、沙参、玉竹一起煲, 平和滋补, 并充分证明了编辑部里某位美工八卦的“严哥家的那位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而且特别贤惠”传言真实性。

打边炉要讲一个“打”字, 这场合没大没小, 一群人围着主编热火朝天地抢食。

连邻居家七岁的妹妹都闻味儿过来蹭饭,威廉在底下急得直蹭她的脚。

妹妹想偷偷喂它吃小香肠, 被严子书看见拦住了:“小狗吃不了这个。”

他笑得很温和, 妹妹遗憾又老成地对着它叹了口气。

严子书从外面店里点了冰粉, 送到后先拿了一小碗塞到她手里,然后又拆了一碗,喂了傅金池一口。

傅金池把衬衫袖子挽到胳膊肘,系着那条黑围裙,态度沉稳地招待客人, 又不忘照顾严子书,跟他说话都是温言软语,任谁看了也不能不夸一句“居家好男人”。

当然,这次并不是他独自忙活。两人头天一起去超市采购,早上一起在厨房张罗的。

严子书平时也非什么都不干, 更没有把傅金池当佣人的爱好。情侣之间,私下折腾一下尚可, 那就当情趣了,但总不能任何时候都当甩手掌柜。他心里始终有杆小秤,付出的总要和得到的持平才行。

说着不管,帮对方处理文件到半夜,逐字逐句修订合同,审批方案,直到傅金池过来把他押回床上。

傅金池的下属私下都知道个野路子,有问题找严子书,常常比找老板解决得还快。

严子书不知道家里的水电账单是多少,但他清楚傅金池每个月收到的财务报表有没有问题。

傅金池做多少,他其实也会做多少。

分配在不同方面而已。

同事们吃完饭,聊完天,也七手八脚帮忙收拾了屋子,又把他们家的垃圾都带走了。

众人嘻嘻哈哈挥手作别,最后一个人踏出房门,屋里再次回归清静。

拖地机器人在地上来回打转,威廉跟在后面监工,严子书把最后一个盘子擦干收回架上。

傅金池把两人沾了水渍和油渍的衣服扔进洗衣机,扔之前盯着油渍研究,其实每次看他这样子严子书是想笑的,谁能想象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反派,现在每天在家里陪他干这些事呢。

严子书走过去,把剩下一件拿起来,也看了看,然而哪有油渍都找不到:“都是旧衣服,不用那么精细,直接机洗就行了吧?”

傅金池冲他昂了昂下巴:“还有你身上的呢,脱下来凑一起。”

一边说着一边直接上手,严子书没上当,笑着推开他,回屋换了睡衣,才把脏衣服拿过来丢进去。

空气净化器渐渐把火锅的味道散去,两个主人终于歇下来坐到沙发上,彼此挨着对方。严子书拿着遥控器换台,威廉跳上来,挤到两人中间,安安稳稳地卧了下来。

节目调了一圈,屏幕上出现了活泼吵闹的动画片,威廉叫了一声。

它平时喜欢看这个,严子书反正也没有想看的频道,便不再换了。

手下摸着威廉毛茸茸的脑袋,它爽得尾巴直摇,不一会儿,有另一只手盖上来。

那只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掌心温暖而干燥,柔和地包裹着严子书的手。

严子书一转眼,只见傅金池却盯着自己看,目光都没投向电视。

他下意识回了一个浅浅的微笑,忽然却开口道:“谢谢你。”

这声道谢听着没头没脑,意思却已尽在不言中。

傅金池轻浮地捏住他的下颌:“你想想用什么换?”

严子书笑着挣开了,凑过去吻了他的嘴唇。

傅金池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很用力地按向自己。

威廉被挤得不太舒服,抱怨地哼唧了一声,哧溜窜到严子书腿上。

严子书把眼镜放到茶几上,推了推它:“乖,你去底下看动画片。”

岁月如流,浪静风恬。

之后去上班时,有天莫名其妙地,严子书遇到王子洋,还被对方哼了一鼻子。

在他没想出自己又哪里招惹了这位之前,对方乜斜他一眼,阴阳怪气地扔下句:“还是严总有本事。”然后婀娜多姿地转身便走。

后来还是小美工解了惑。她笑得打跌,这丫头明明最烦“王看天”,还要偷看对方的朋友圈挖热闹,原来编辑部有人把在严子书家聚餐的照片发了朋友圈,里面难免有傅金池出镜。

王子洋大概瞧见了,证据是当晚就发了条酸不溜丢的状态,大意是自己这个圈子里,有些人看似清高,实则才是老手,钓男人灵得不行,偏偏那么多人还就吃这一套。

小美工在酒吧团建那晚没看清傅金池的的脸,只当他在酸别人家庭美满。

实际上这人大概不知脑补到哪跟哪去了。

不过再一次,严子书觉得,既然如此,那就不必要澄清了,外人看到什么就是什么吧。

左右他不需要无关紧要的人了解自己跟傅金池的爱恨情仇。

说起来有次红姐还问过严子书:“能不能说说,你看上小傅什么了?”她有时候也挺坏心的,混熟了就专门揭短,“他这个人可就是表面好看,心里头一套一套的。你知道吧?”

红姐的会所跟严子书他们公司有长期合作关系,后来又因为工作见过几次。

当时严子书想了想,随口笑道:“这不是,每天被他伺候习惯了,没想那么多?”

红姐听了便也笑说,那当年还真想不到,他还会有这么一天。

每个人的想法如此不同,红姐其实不怎么相信感情这东西。所谓感情,无非就是博弈,谁赢了,谁输了,如此而已。看别人如胶似漆她不会去泼别人冷水,但在她心里,一次两次秀个恩爱容易,要真把傅金池拿捏到那个地步,只能说明严子书也不是吃素的。

至于严子书回答她那句,自然是玩笑话,双方都不会当真。

那天开车回去的路上,不知怎么,他却在半道再次想起这个问题。

是什么时候真正动心的?

严子书很少去想这个,但到了现在,他忽然发现已经没什么好顾忌了,可以往前数一数。

也许是傅金池拽着他去看夕阳又背着他回来的时候;也许是在危机四伏的船上终于见面却听到傅金池说他瘦了的时候;也许是傅金池在山道上被人追击却把他先放在路边的时候;也许是他自己不小心被人下药被傅金池及时出现带走的时候……

也可能比这些都还要早。

是他被傅金池的外表和神秘所诱惑,给了对方最初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回头却看到傅金池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度过一个沉默寡言的生日那天?

是他把傅金池一次次让进家门,明知道对方可能会带来威胁,却放任其为所欲为,彼此以利益交换为名,深藏内心所求的那些时刻?

是想触碰又不敢伸出的手?

还是想诉说又不知如何表达的倾慕?

虽然充满戒备、防范、试探和畏惧,但又像飞蛾不自觉地想要扑火,那冲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为了前方那份朦胧又危险的光与热。

严子书不得不承认,也许这么感性的问题不适合自己思考,他的确找不到一个精确的度量衡。

或许在某个不经意间,两个人突然看进对方的瞳孔里,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吧。

*

第三年上,两人回到东城。

Lily跟司机去机场接他们俩,开的是傅金池的一辆路虎。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窗外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依然车流如梭,满眼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