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亦死了,带着通敌叛国的罪名。
——通敌叛国,谁能想竟有一天会冠在岑家人头上,还是岑亦,瀚州城里的将领不信,百姓不信,就连岑夜阑自己也不信。
岑家镇守北境数百年,祠堂灵位不知凡几,多少埋骨疆场马革裹尸的,从未出过通敌叛国之人。
可岑亦已经死了,还是死在岑夜阑手上。
那一日,岑亦身死,岑夜阑刚回城就吐血昏了过去。他身上带伤,心绪起伏之下当天就发起了高热,整个人躺在床上,烧得人事不省。
苏沉昭给岑夜阑施了针,元徵守在病床前,看着面色苍白的岑夜阑,岑夜阑总是强大而坚韧,仿佛无坚不摧,可在这一刻,元徵却察觉出了几分脆弱,仿佛不堪重负,只消任意一点摧折,就能让他生生崩塌。
这让元徵想起岑熹去世,岑夜阑回京那一年,岑夜阑越见沉默寡言,如同他手中的长枪,锋芒毕露,绕是他安静地坐着,也满身拒人千里的冷漠。
岑夜阑看着冷淡不近人情,却极重情,尤其是亲情,大抵是因着孤儿出身,越缺什么,便越看重什么。
如今他身边只剩下一个岑墨,偏偏他杀了岑亦,岑墨焉能不恨他。
元徵心里突然就泛起了几分心疼,他碰了碰岑夜阑的手,手是冰冷的,骨节修长,指掌却粗糙,结了厚厚的茧子。元徵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拢在了掌心,握住了,心里陡然变得踏实。
元徵想,他要和岑夜阑在一起。
不是想,而是要,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明确清晰过。
岑亦是世袭的望北侯,可他是戴罪之身,不能以王侯将军之礼设灵堂。
底下人踌躇难定,只好请示元徵。
元徵思索片刻,让他们简单地布置了一个灵堂,他还吩咐岑夜阑的副将齐鸣去往北沧关一趟。
他原本以为岑夜阑还要再昏睡两日,没想到,第二天他就醒了,神色平静,毫无半点昨日的失控。
他去了灵堂看岑亦,岑亦躺在棺中,眼睛上蒙了三指宽的白布,衣冠齐整,看不出生前经受了多少痛苦。
岑夜阑一只手撑在棺前,沉默地看着岑亦,想起岑亦临走前的那句小叔叔,他想,这么多年来可能岑亦都恨他。
兄友弟恭是假的,互相扶持是假的,只有恨是真的。
岑熹让他看好岑亦,他竟连这样深的恨都不曾发现。
岑夜阑从来不了解岑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