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佰柒叁】
往后些日子,二哥那事儿果真把沈山山拖进了泥沼里。他每日放工后总有邀约,总会先走,是于那事儿之后,就避不开许多不该的应酬。
这些不该的应酬都该因我而起,我压根儿就没皮脸去问他,更没皮脸去止他。道谢或道歉的话在我俩中多起来亦是虚的,每每我坐在桌前,瞧着他起身来同我一笑招呼着先跨出部院儿,心里就总有一万个念头想站起来叫住他,然最终却一万次没有站起来过。
此事我无法同谁再说,独独放工后早回家怕撞上父兄在堂,便只好径自去听戏杀杀时光,一回也曾在戏楼遇上过小皇叔。
小皇叔见了我,寒暄一二句,好似只是随口说起皇上登基后他治下的事儿,有鸿胪寺的,也有礼部的。提及礼部,他忽而面如澄镜地看着我笑了笑,像是铺了挺长的路终于铺来了脚边儿,终于能迈出头一步:“我瞧着寻柟这些日子,同礼部走得挺近啊。”
我低着头应:“王爷明鉴了,是我劳烦他。”
小皇叔把跟前儿的酒盏端开些,自撑在桌上问我:“你们御史台那名簿,礼部统录里早备了案,你就不问问他是寻了谁才荡平了这事儿的?”
我起来给他行了个礼:“礼部治在王爷手下,自然是王爷疼我,谢王爷照拂。”
那时小皇叔睨着我笑,神采却根本不似笑的。他支起下巴叫我起来坐了,眼神又望回场上咿呀唱着的戏,似问非问道:“好在查出来这事儿同你二哥没干系,也还掩得住,可清爷,我就想不通了……你遇着这事儿放着皇上不去求,怎要赖寻柟去处?”
我手刚端着酒杯,闻言就缩回来,也不知道笑没笑:“哎,王爷,这多小的事儿,何必拿去给皇上添堵。”
小皇叔听了,笑了一声,跟着戏词儿摇起头来,哼了两段儿停下,冲前边儿扬了扬下巴引我也看过去。我抬头所见,正是坐在前排的一个爷们儿掏了大把铜钱儿往台上打赏,一气儿挥手叫好。
“清爷,你瞧。”小皇叔口气淡淡,“那人啊,明明也不是什么富贵玩意儿,倒每次都往那戏子儿身上扔钱,我来不少次了,每每想着能不能瞧见他,却还真每回儿都瞧见他。我就在想啊,你说那人铜钱儿要是扔完了,没了钱听戏,他再来戏楼里会怎么样?”
我喉间嗫吁一时:“王爷,我哪儿知——”
“他会被班主赶出去。”
小皇叔没容我说完便打断了我,继而他端酒喝下一口,像是怕我没听明白似的,又放了酒盏指着前排那爷们儿,同我再说了一次:“你看看,这戏是戏子演的,戏子是班主的,班主管着整个戏班子呢。那爷们儿老给那戏子儿砸钱,自个儿迟早赔完,赔完了就迟早被班主给赶出去,你明不明白?”
我说明白也不是,说不明白也不是,便闭着嘴不说话。
见我这样,小皇叔不知为何好似更气闷些一般,再没说出话来,只举着杯盏干尽。
一杯杯落下,我陪他再抬眼去看戏,看台上落幕半晌,又新演一场降妖除魔,吆五喝六咿咿呀呀,竟是沈山山从前瞧上的慧文录鬼编成了戏台子,一起头念白就唱出序章里那句:“……相逢何太迟,达宦半是鬼,人生泥海——将何归?”
这故事当年红的时候我从不爱看,可沈山山寻了善本儿后几年间都很喜欢,曾也反复看。他喜欢的故事总能被戏班子排出来,也总能叫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