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气势汹汹地袭来,本是春光烂漫的北羌一夜转寒,这夜甚至都下起盐雪。
裴长淮与赵昀被关押进木牢,这里本来是用来圈牛羊的,脏乱不堪,空气里充斥着难闻的味道,顶上破落,星点般的雪花漏了进来。
裴长淮脸与唇俱白,双手被绑得结结实实,只能靠在木堆上,久久地沉默着。
被他认出来以后,贺闰就摘下了面具,裴长淮与贺闰相识那么久,第一次觉得这张面孔是如此的陌生。
当年贺闰年纪轻轻就加入了北营,契机很简单。
武陵军的一名将领本在雪海关任职,受召回京时,在酒馆外碰到乞讨的贺闰,随手赏给他一块馒头。
后来有一伙强盗打劫酒馆,乱刀快劈到那将军头上时,贺闰一下将他撞开,从背后抽出一把残剑,将那些强盗杀得片甲不留。
他当时才十多岁的年纪,剑术如此不凡,那将领怎能不对他青眼有加?他将贺闰带进北营,让他从一名籍籍无名的小卒子做起。
在贺闰十六岁时,辗转到了裴行的手下,随他下江南治理水患。
有次洪水卷走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他的父母跪在河边嚎啕大哭,那么多高大勇猛的士兵都慌了神,不知该怎么办,只有贺闰想也不想,一头扎进激流中,拼命将那孩子救了回来。
裴行拍手赞叹他是英雄出少年,回京后还将这孩子引荐给父亲裴承景,打算将他留在北营好好培养。
从此往后,贺闰就开始在老侯爷麾下习武练剑。
一开始贺闰不爱说话,跟人交流,只会回答是与不是,也不会识字。有时出入侯府,贺闰会撞见裴长淮在窗下读书,他似乎也很想学那些四书五经,就站在窗外听。
裴长淮早前听过兄长称赞贺闰其人,心中对他大有钦佩,裴长淮与他交换名字,与他做朋友,每日裴长淮会教他认两三个字,还常常将自己的书借给他读。
当年走马川一战,贺闰也曾到沙场上奋勇杀敌,手刃无数北羌人,立下过不小的战功。
这桩桩件件,才累成他今日武陵军“第一猛将”的威名。
在武陵军眼中,贺闰忠肝义胆,铁血丹心,别说裴长淮,就连老侯爷都不曾怀疑过这人的禀性。
可事实上,贺闰是北羌人,口口声声称呼宝颜屠苏勒是“父王”,他是苍狼的王子。
裴长淮竟没有怀疑过。
若不是他袖中藏锋的习惯仅贺闰才知道,裴长淮也决不会疑心那戴面具的北羌人会是他。就算料到大梁内部或许混有奸细,他从未想过这人会是贺闰。
倘若真是贺闰,那六年前走马川一战,可有他从中参与?
他父亲、兄长和从隽的死,会不会也跟贺闰有关?
无数的猜测涌入脑海,每一个猜测都让他胆寒、让他恐惧。
裴长淮越想,胸中恨意的炽火就越盛,他咬紧牙关,闭上了双眼。
赵昀仰在木栅栏的一角,观察着木牢外的地形与结构,回头见裴长淮神色有说不出的痛苦,沉默了一会儿,他道:“这下好了,又少一个。”
语气吊儿郎当的。
裴长淮勉强抬起头,问他:“什么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