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金烬

花近江国 孔恰 12468 字 2个月前

驻马城一旦收复,整个河湟地区重归南朝之手。熙河、环庆、泾原等五路军以兰州为中心,联防布守,互为臂助,逐渐结成一张一呼百应、难以攻破的边关密网。其中天都山下、锁黄川前,有一古城名曰大都,南朝开国之初,即在此设西安州,驻防治理。此地正位于五路军交汇处,地理位置极为冲要。只因河湟六州一直沦落西凉,其后驻马城又受制于人,好似一个人手足断折,血脉不通,难成大用。三十年之前,羌人首领从南人手中夺得此城,从此牢牢扼住这头西北虎的咽喉,高枕无忧。今时今日,河湟尽属南地,脉络已然打通,一旦五军齐聚于此,放虎归山,便是昔年羌王亲至,也是莫可奈何了。千叶深知此理,当下一面向南朝王室施压,一面派遣的尔敦、屈方宁连夜向天都山进发。临行众议,寄予厚望:如能强取大都,驻兵筑城,将西北大会师掐死在未发之际,自然最好不过。可惜南人这一次不但不傻,行动还迅速得很。千叶先锋军才到海原县内,纪子厚并环庆路兵马钤辖韩驹已经抢先一步,统率一万六千人马,将一座城池守得水泼不进。的尔敦麾下兵马不足一万,屈方宁也只带了三千亲兵。兵力悬殊,强夺已是无望,只得退而求其次,转攻周围寨垒。这位韩驹韩钤辖不是别人,却是当年一力主战、与王章引为知交的老员外韩嗣宗之子。虽是多病之身,声望之隆,远非他人能及。千叶大军在州北盘桓半月,胜负只在五五之数。

十二月初四,的尔敦误入埋伏,损兵折将无数。一时伤病相侵,士气低迷,眼见惟有退兵一途。屈方宁面上不露声色,暗地辨明敌情,择一冰雪薄暮时分,独自率领百余精骑,一路奔袭至州门东侧,于半里外勒马而立,将飞光自身后摘下,凝神聚气,拉满弓弦,尽情一射。当是时,城内外千万守军,尽皆抬头观望。但见浓黑天幕下,一道暗红光芒穿破雪云,从东方疾飞而至,好似一粒流星拖着长长尾巴,忽然坠落城中。此箭名夜伏,带风雷之声,燃百尺热浪,破坚冰,化冻土,如汤沃雪。时值寒冬,城内民舍房顶皆堆积厚厚茅草,箭镞过处,率先着火;护城军营紧贴民居,壕沟尚未掘深,火龙过处,六座粮仓无一幸免;城墙高逾数丈,多由麦麸、柴屑、干土砌成,一经点燃,火势立刻蔓延。不过一霎工夫,山摇地动,墙倾垣摧,城内城外化为一片火海,哭喊逃生者不计其数。饶是纪子厚反应极快,一连扑灭数处火源,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韩驹不顾旧疾复发,亲率官兵护送百姓出城。寒风烈焰之下,大都百姓衣不蔽体,搀老扶幼而出,转首望见火光冲天,故土家园,一夜尽毁,无不失声痛哭。大火连烧了三天三夜方止,城池尽成焦土。百姓流离失所,护城军粮草断绝,只得一边安置难民,一边分拨撤离。事后清点伤亡,仅烧死、压死、踩踏而亡的,就有一百四十人之多。箭支落地,炸出一个方圆丈许的深坑,半壁化作焦炭,白烟经久不散,碎石落了厚厚一层。京城监军次日赶到,眼望满地废墟,犹自不肯相信。直到亲眼见到箭坑,才顿足流涕道:“守来何用!守来何用!他这是把大都城,从地图上活生生地抹了去啊!”

屈方宁一箭破城,此事一经传扬,千叶士气大振,别国人人自危。南军中更有人言之凿凿,说那乌兰将军弯弓立马,放出大话,说十五日之内,要将驻马城如法炮制,青史除名。一时闹得人心惶惶,金城关下逃兵剧增。其实驻马城对河湟之地固然意义重大,放眼西北战场,并非举足轻重。纵然再次落入敌手,不过令这头边关虎瞎了只眼睛。反观大都,那才是名副其实的西北联防中枢。屈方宁付之一炬,不啻于在它肚腹上狠狠捅了一刀,三年五载难以复原。要害既已一击得手,旁枝末节自不必再理会。正逢天寒大雪,千叶万余人马便从天都山下趾高气扬地撤了个干净,留一城难民在身后啼哭不休。

千叶连月出师不利,急需一场耀武扬威的胜利安抚民心。屈方宁这烽火连城的一仗,自是鼓舞士气的不二之选。一回妺水,便受到安代王亲自接见;犒赏财物流水般送来,表彰之辞潮水般涌出。比照之下,必王子三战三败,郭兀良城池失守,颜面上便不怎么好看了。大家对王室还有几分忌惮,对郭兀良却是百无禁忌,辱骂之声不绝于耳。军中更是口耳相传,说道郭将军身世疑云,甚么狐死首丘、越鸟南枝云云,个个煞有介事;又道他一心眷恋故土,这一座驻马城,便是他献给赵老皇帝的一份投名状了。一干血勇将士,听了旁人绘声绘色的描述,对他这番不忠不义的行径,自是痛恨之极,甚么污言秽语都说了出来。郭兀良麾下军队起初极力辩白,说的人多了,竟也渐渐信了大半,自觉脸上无光,抬不起头来。郭兀良一开始听到风声,只道日子一长,谣言必散。直到他手下一队忠心耿耿的亲兵在演练场与人大打出手,这才变了脸色。从伤兵营地一出来,便命人备马,独自往金帐去了。

他与安代王是结义兄弟,草原上无人不晓。二人谈了些甚么,旁人不得而知。只知秘会之后,安代王亲派人手,一举捕获挑头传播“郭氏秘辛”的十人,当众砍掉头颅,一一悬挂旗杆之上,风干示众。此番举动,连瞎子也看得出是何用意。一时家户帐中、营地内外,人人自危,道路以目,不但不敢提起“郭将军”三字,连寻常事宜也不敢随便谈论,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埋伏在一旁的金甲士兵捉了去。

这般缄默风气,一般人倒也罢了,却苦了在外煽风点火、兴风作浪的王六一伙。他受命传谣,一心要把郭兀良拉下马来,为此不知辗转了多少日夜,花费了多少心血。而今眼睁睁看着功亏一篑,却也无计可施,心中只是想:“苏大人这个法子,费时费日,起效甚微不说,还差点把自己搭了进去。唉,老家主将一国安危系在他身上,实在是忒也托大了!”

他潜入千叶以来,一直在屈方宁庇护之下。对这位年轻心狠的苏大人,只有三分敬畏,倒有七分不放心。郭兀良人品正直,有目共睹。对他下手,实是不智之举。计划之初,他就委婉表示过反对。此刻见屈方宁误算失策,心中忧虑难免又添了几分。无奈眼下就要前往白羽营主帐复命,只得勉强打叠精神,一路磨磨蹭蹭,盘算着如何编排一套言辞,给他长点记心。

主意打定,人也堪堪到了门前。定睛一望,见主帐空无一人,一旁随帐外却多了两名脸色阴沉的守卫。细一打量,一个也不识得。他一见守卫,便知帐中有人。只是隔得远了,却听不到说话声。有道是隔墙有耳,他一生之中,倒有大半是在这只“耳”上下工夫。当下团身蹲伏,隐藏行迹,伸手在怀中一摸,摸出一只小小铜瓮来,扣在地上。

这宝贝形作椭圆,传音清脆,上头蒙了薄薄一层牛皮,虽不如阿木尔那双鬼耳,倒也颇有远听之效。此际侧耳相就,果然听见帐内一人厉声道:“……让我揭破傅崇文之事是你,让我向殿下透露军中有奸细的也是你!……怎地到了如今,我郭师父反成奸细了?今天不说清楚,你休想出这个门!”

此人深夜来访,不入主帐,看来与屈方宁会面之事,不欲让人知晓。但这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显然已经动了真怒。

只听帐内屈方宁笑了一声,徐徐道:“车小将军这话就不对了。替你出谋划策,破了曹雁池渔人阵的,好像也是我啊?我要是有心害你,又何必出手帮你?这里本就是我的营地,你把我堵在自己家里,却是甚么道理?”

王六乍听这人声音,只觉耳熟,一时却不认得。听屈方宁与他对答,还寻思了一番:“哪个车小将军?莫非是王子座前那位狗头军师,车宝赤的长子车唯么?苏大人成日与他们一干人不对付,不想暗地里竟勾搭成奸。”

又听屈方宁道:“郭将军为人光明磊落,与大王又是金兰之契。区区几句流言,又动摇得什么?你大半夜慌慌张张的跑来质问,反而招人疑心。”

车唯冷笑道:“你知道甚么?前日他二人会面,我恰好听见些消息,哼!可没有外边人说的那么深信不疑。”忽然话音一顿,不知想到了甚么,怒火中多了一丝惊惶:“……还不是你做的那些手脚,四面招风,不干不净。大王若是问起来,我头一个就拿你来抵命!”

屈方宁“哦”了一声,道:“这么说来,大王是真起了疑心了?”

车唯骂道:“放屁!谁说他起了疑心了?他是……呸!姓屈的,你休想套我的话。从今往后,金帐里头也好,殿下那边也好,我是一个字也不会跟你透露的了。”

屈方宁叹了口气,道:“大王与郭将军这些私密,按理我们做臣子的不该打听。只是我如今耳目闭塞,不比车小将军消息灵通。将来要真有抵命的时候,万一哪句话说得不对,可就不好收拾了。小将军以为如何?”说着,向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车唯重重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椅中,却不再接口。王六屏息凝听,只听他靴跟触地,不断发出笃笃之声,想是心中焦躁,坐立难安。

屈方宁道:“车小将军,今日你我帐中言语,天底下再无第三人知晓。小将军如有顾虑,只拣那些不忌讳的说罢了。”

车唯挣扎片刻,才摆了摆手,道:“这件事本身倒在其次,只是……唉!先前郭师父一进来,大王还拉着他的手,跟他煞是亲热。郭师父自己不提,大王却是抢先挑起了话头,笑容满面,口吻轻松,还拿他谣言里头的字眼说笑。郭师父苦笑道:‘外头人人焦头烂额,大王却在这里拿我打趣。’大王听了大笑不止,道:‘兀良,这些风言风语,尽是扯他娘的淡。如有人真心信了,哥哥只好替真神行道,把他的头砍下来。’郭师父也是一笑,反劝道:‘法不责众,你也别太严苛了。’他两个推杯换盏,聊了好些家常。途中军务长进帐一趟,大王还笑问郭师父军队损耗如何,要不要先支点钱用。郭师父连声谢大王美意,只说还有余钱。

“大王听了,微微颔首,道了声‘那就好。’举起酒壶,替二人斟满,又问:‘你那只狐狸,又是怎么弄的?听说你还亲手送它下葬,真不知是如何的宝贝了。’郭师父禀道:‘好教大王知道,那狐狸性子温驯,通灵可爱。这些年跟在我身边,案头膝下,解我许多寂寞。虽是牲畜,实如挚友。至于送葬一事,兀良本不愿大张旗鼓,但想古有祭马、葬义犬者,我为灵狐治丧,似乎也不算太逾矩。’

“大王听了他这番言辞,兀自喝酒,却不说话。郭师父忙放下酒杯,拱手道:‘兀良所作所为,如有不当之处,还请大王直言。’大王嘿的一笑,摇头道:‘没有。你向来是个律己最严的,怎会有甚么不当之处?’但聋子也听得出来,他这一笑,实在勉强之极。

“郭师父心思何等缜密,一觉出不对,立即道:‘大王有何疑虑,但说无妨。’说话之间,已不是先前轻松谈笑的口吻。

“大王却笑道:‘兀良,你突然这么正经干什么?我还会为这点小事怪你不成?御剑说得没错,你这个人就是重情,对一头畜生也有情有义。来,喝酒喝酒!’

“我人在帐外,瞧不见他的神情。郭师父却离席站起,肃然道:‘兀良愚昧,不知何处冒犯了大王,还请大王告知。’

“大王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说了没事么?’自己举了举杯,忽然叹了口气,道:‘兀良,你好多年没叫过我哥哥啦。’

“他这话说得颇有惋惜之意,郭师父却是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开口道:‘原来大王已经知道了。嗯,狐狸是我从其蓝带回来的。她人已经不在了,我留下一两样东西,想来也不碍甚么。’

“大王起身将他按回座上,道:‘你看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前几天才见过她父亲,赏了一大块南边的封地。替她尽尽孝心,做哥哥的心里也好受些。只你一个人牵挂妹子,我们都是铁石心肠不成?’

“郭师父默然不语。大王劝了几句酒,又深深叹了口气,道:‘早知你如此割舍不下,当年实在不该……唉,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其实当初反对得最厉害的,却是老车。他说,别的道理他不懂,他只知道你是个最念旧的人。咱们小时候玩的鹿棋、沙哈,别人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只有你拿旧衣服裹了,一包一包地积在床底下。对死物尚且如此,对人就更不必说了。兀良,哥哥平生流血流汗,从来不说一个悔字。只有这件事情……’

“郭师父忽打断道:‘大……哥哥,别说了。’

“大王听而不闻,继续自言自语般说道:‘……真是万分的对你不住。兀良,请你不要见怪。’

“霎时之间,帐内一阵死寂。许久,才听见郭师父涩然道:‘……你还是信了,是不是?’

“大王如梦方醒,讶然道:‘我信了甚么?’

“郭师父缓缓道:‘信了我是个南人,信了我要与那素未谋面的外祖家一起,里通外合,日暮乡关。’

“只听呛啷一声,杯盏响成一片,大王站起身来,惊道:‘兀良,你……你说甚么?’

“郭师父道:‘我说什么,大王还不清楚么?如今北线战事吃紧,无暇回顾,我却连打几个败仗,丢了城池。族中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是我向南朝投诚之举。你我知交多年,如同十根指头连着一颗心,从无半点欺瞒。阿兰身死多年,你若不是起了疑心,何必现在来跟我说这些言语?’

“大王懊恼道:‘兀良,你不要胡思乱想,哥哥绝无此意。’

“郭师父摇头道:‘哥哥,太晚啦!我总算知道了,这个造谣的人,他本来就不是要普天下的人疑心我。他从头到尾,盯准的就是你一个人!只要你心中起了一丝疑云,他便彻底成功了。你看,你现在不就上了他的当吗?可是哥哥,你好好想想,我连安……安……之时,都只全心拥护爱戴你一个人。怎地到了如今,竟要改弦更张了么?郭某爱阿兰不假,却不是那放不开儿女私情的无常小人!’说罢,礼也不行,径自闯出门来。大王在身后连声叫道:‘兀良,兀良!’却是唤也唤不回了。”

王六藏身门外,只听得口舌发干,心道:“原来如此!苏大人苦心孤诣,便是要他兄弟反目。大战当前,一国之君与得力干将之间起了嫌隙,那可是要命之极。”

只听车唯厉声道:“屈方宁,郭师父从前教我骑马射箭,人虽严厉了些,但他老人家谆谆教诲之情,至今不敢忘怀。你我这些年暗中来往,各取所需,也算不得什么朋友。你既敢在郭师父头上动土,不如我们现在就一同前往金帐,从你临行前给我看的那张金城关守备图起,前前后后都说个清楚!”说着,便去扯屈方宁手臂。

屈方宁向旁一让,皱眉笑道:“兰后原本就是他二人心结,又不是我不顾郭师父意愿,硬生生送去了其蓝。与我有甚么相干?”

车唯哼笑道:“事到如今,你也不要装疯卖傻。我自问不够聪明,看不透你这番算计。只是我千叶泱泱百万人众,其中定有不少聪明才智之士。我只须将你指使我干的事情一一坦白,说你追求乌兰朵公主时,我如何泄密给殿下,如何挑唆他来鬼城烫伤你喉咙;公主遇刺身亡时,我又如何煽动他相信,你是杀妻凶手无疑。至于偷偷替你引见那鬼话连篇的侍女……哼哼,屈方宁,这件事若是捅了出去,纵与郭师父无关,你也死无葬身之地。”

王六心中一沉,暗叫一声:“不好,这畜生急了,要咬人下水!”

屈方宁原本端坐在车唯对面,此刻听他语带威胁,却如没事人一般,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口,才忽然道:“小将军方才转述大王与郭将军言语,有一处地方未讲分明。小将军可还记得是哪一处?”

车唯浑身一震,冷冷道:“我不知你在胡说甚么。”

屈方宁淡淡道:“你当然知道,否则也不至连夜找我问罪。你不敢出口的那几个字,想来便是‘安明太子’罢?”

只听一声巨响,似是桌椅翻倒之声。车唯骇然跳起,一手指向屈方宁,颤声道:“你……你怎么……”

屈方宁看着他,笑道:“小将军不妨一猜,是谁告诉我的?”

车唯喘息加剧,声音却已转为恐惧:“是……是御……”

屈方宁叹气道:“还说自己不够聪明,这不是一点就透么?”

车唯双腿颤个不住,勉强支撑才能站稳,望着他面容,嘶声道:“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屈方宁与他对视,微微一笑,道:“这道理浅易得很,小将军一听便知。我问你,这些年大家心中,是爱戴大王多些,还是爱戴御剑将军多些?论气魄,论谋略,是大王强些,还是御剑将军强些?我与殿下相比,是他厉害些,还是我厉害些?”

这几句话问出来,连门外的王六都出了一身冷汗。他在帐外看不见车唯神色,想来定然花样纷呈,好看得紧。

车唯做梦也未曾想,脸撕破到最后,竟挖出偌大一个秘密。一时只觉脑子一片空白,颤抖道:“……你好大的胆子,竟不怕我向大王禀告……?”

屈方宁道:“我自然不怕。不过我看车小将军你,倒是怕得厉害。也是,你与我背地里勾结,偷偷摸摸,做了许多抹黑殿下之事。这些事要是捅了出去,纵然你忠心不二,以我龙必的心胸,日后未必能够容你。”

车唯以手抚胸,艰难道:“你……早有预谋……”

屈方宁倒也不否认,只向他点了点头:“小将军,令尊原本只是小小一个郡王,领地不过十里,家奴、牲畜寥寥无几。得享今日尊荣,全因当年走对了一步棋。如今战事四起,正是人心思变的好时机。有时王侯富贵,与阶下死囚,也不过是一念之错。你是聪明人,回去好好想想罢。”衣袖一挥,将他送了出去。

王六忙将身一滚,躲在一座雪丘后。见车唯从帐中走出,浑身僵硬,面色如丧,心中叫一声惭愧,便想偷偷离去。

只听屈方宁懒洋洋道:“兀那泼皮,墙角听够了没有?还不给老子滚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