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还是那间狭小的更衣室。还是那盏昏黄暗昧的射灯。

太宰治的后背抵着敞开式的衣柜,临近腰窝的地方被横挡板压出一道凹陷的阴影,又被一只大手强势地带着,向前挺了几分。

氤氲的白雾失去了惯常的湿冷,黏热得像喷洒在皮肤上的呼吸。

太宰治半睁着眼,垂落的视线透过濡湿的眼睫看见雪名阵的颅顶,压进对方黑色发丝中的左手,因克制而绷得筋骨清晰。

他难自抑地微微蜷起手指,指缝间一闪而过一道铜色的反光。

「当有神明向你结缘时,你会怎么做?」

去年春末的他,大约会倾尽所有,换取一个不必有他的完美未来。

去年秋末的他,应当会谨慎防备地投入一定数额的钱,试图借此堪透对方的真意。

今年夏初的他,会选择逃避地用一张书页将对方拒之门外,闭耳塞听地躲在自己的舒适区。

现在的他,选择拿走钱夹里的所有硬币。

——我要占有你的全部,不论残缺或完整,不论是丰裕还是贫乏。

我也会向你敞开我的全部,不论是躯壳还是灵魂,未来还是当下。

结缘不可辜负,不可反悔。比证件更厚重,比人类的寿命更长久。

太宰治骤然扬起脖颈,蹙眉闷哼,急促的喘息过后将人拽着领口拉起,迎来了一个带着些微咸腥的吻。

——很少见。

雪名阵似乎一直有种古怪的心理,好像把他当成什么易碎且不容玷污的雪娃娃,用手互帮互助是可以的,用嘴就不行,甚至于替他服务完后、他主动索吻,对方都要短暂地避开他,直到唇畔的水光褪去。

这次却没有。

太宰治微微挑眉,懒洋洋地抬手,正大光明地将手掌压在对方结实的胸肌上,掌心隔着血肉肋骨,感知到对方比寻常更快、更有力的心跳:“今天倒是不躲了。”

他的嗓音很哑,随意中带出几分懒意,想要收手的瞬间,却忽然感知到另一股全然不属于自己的情绪,猝然涌入心脏。

对方嘴上还说着“你配合我演戏!你心里有我”之类不着调的话,全然不知自己的情绪已然全部暴露——

是讶异的、纯粹的欢喜,不是为了“有人陪自己演戏”,而是为了“治在……配合玩笑?他是不是……有在慢慢向世界敞开自己呢?”

“……”太宰治懒散微耷的眼睛微微睁大,鸢色的眸子映入昏黄的光影,像容纳进了一团跃动于海面上的橙火。

他忽然有些狼狈地偏开头,旋即遮掩式地抬手扯下随意一条挂在旁边的领带,砸在雪名阵脸上:“绑住眼睛。”

雪名阵一向乐于满足黑发首领在这方面的要求,抬手绑系绳结时顺口搭道:“怎么忽然想……”

耳畔忽然传来布料随着皮带落地的声音。

对方的气息随着挂上他脖颈的手臂,一道拥抱过来:“你是小孩子吗?……给我接着往后做。”

…………

…………

衣帽间内一片狼藉。

雪名阵眼睛上的领带早已滑落,记不清是因为动作,还是被太宰治无意间扯掉的。

他伸手压住太宰治按在横挡板上的左手,看到对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掐得泛白,湿漉的汗意在木质纹面上留下凌乱的痕迹,不久后又侧过脸,似乎想转身面对他。

调整的过程有点磨人。

对方的手掌压在他的心脏上方,片刻后才压着气息:“我记起初见时的记忆了。”

像磨砂材质的保护膜被揭开,真实的记忆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一晚横滨还刮着寒湿的海风,雪名阵端着一杯热咖啡从公司走出来,踏进电梯时和任何社畜没什么两样,放进人群里也毫无存在感。

但当那层微妙模糊的禁制被揭开,对方真实的形象展露出来:

严谨到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衫一路系到领口,淡漠到扫向上司发来的呵斥短信,也只是像看见蝼蚁围绕在米粒边转了个圈般的漠然眼神。如果说他们之中有谁更像不容玷污的霜雪,明明是那时的雪名阵更符合这个比喻。

那为什么,为什么只是和他视频的功夫,对方就变成天马行空、剑走偏锋的离谱性格?

“……”太宰治随着动作微微仰起头,想起自己曾经还曾想过,他遇到的这一个雪名阵为什么和其他雪名阵截然不同,为什么对方的APP也奇葩得令人匪夷所思,是不是因为受到了这个奇葩雪名阵的影响,APP异能才变得同样离谱。

——是为了他。对吗?

神明想要充分享受游戏的可玩性,根本不需要什么降智debuff进行自保,[公允的交易]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这个无用的、甚至还会降低体验感的技能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令他的情绪变得更容易被挑动,由此重新沾染上恼火、烦躁、无语、愣怔……这些寻常人本该有的情绪机能。

所以。

鸡肋的技能是为了他。

奇葩的APP是为了他。

骤然变更的性格是为了他。

所有可笑的、荒诞的、离谱的一切,都是对方在回应他的奔赴而来,即便他并不清楚。

雪名阵猝然闷闷地喘了一声,按住太宰治的后背:“你怎么突然……”突然这么有感觉,“……放松一点,我怕我失控。”

滟潋的橙火在太宰治鸢色的眸中浮动,他抬手拽住雪名阵的衣领,气息不稳地耳语:“我能读到你的心声了。”

那道界线,在这一刻被他轻巧跨过,他抛下惯常的隐晦和矜持:“所以,你可以疯一点。”

·

上司的恋爱,由下属们倾力守护,这很正常(?)。

在雪名阵抛下满地的鸡毛蒜皮走回房间时,搭载着夏目三代师徒的直升飞机同步抵达天空赌场。

种田山头火瞠目结舌地看着少年太宰、少年中也、森鸥外、福泽谕吉、夏目漱石从直升飞机中鱼贯而出,神色肃然地大步径直而来,将他和坂口安吾团团围住:“……”

他差点以为自己是什么黑恶势力,邪恶到需要出动如此全明星的阵容围堵。

紧接着夏目漱石开始了招聘话术,开口就是一发苏格拉底式提问:“种田长官觉得,我们这群人为何会齐聚于此?”

架道德的高地,夏目漱石使起来只会更加得心应手。甚至只用了提问,高地都是种田山头火自己脑补、自己勤勤恳恳运土堆山架起来的。

其他人则开始迅速地处理机舱内的其他琐事——也就是将大仓烨子、水无怜奈等人带回去收监。

这个任务太简单,少年中也一人就足以完成。回程的路甚至不需要坐飞机,只需要一枚系着钓鱼线的硬币。

奇妙的东京,给予少年中也灵感。

一枚加注了异能力的硬币冲着横滨的方向飞弹而出,钓鱼线拉拽着后方三名被消除了重力的犯人以及少年中也一齐飞出。

西格玛猝不及防:“——啊啊啊啊啊!?!”

什么鬼东西啊!?!是正常人都会觉得离谱的程度!

少年中也倒是挺兴奋:“很有趣吧?这还是从你们东京杀手这里汲取的灵感。”

“……”水无怜奈像一根坠在绳梢的羽毛,在空中剧烈摇摆,一整个弱小、可怜、又无助,“我不是东京本地人。”

拿开,这个锅她不背。

熬过令人脑浆沸腾的飞行之旅(……),剩余的一切都仿佛变得没那么难以接受。

不就是巨型蟹黄堡做成的房门吗。不就是川流不息的办公桌脑壳吗。也没有多么值得一惊一乍吧。

水无怜奈冷静地在路过蟹黄堡办公室门时揪了一块面包,眨眼获得一只蟹黄堡:“……”

够了,这个离谱的世界。

西格玛则在终于缓过来后抓着少年中也哀求:“拜托了,不要夺走天空赌场,那是我唯一拥有的归宿——”

“谁说的?”一个长着星星眼的矮豆丁坐在细胞房里斜睨他,“你现在还拥有细胞房了啊,喏,第98号,紧挨着97号的果戈里。快去吧。他不是你的同伴吗?重新做邻居了开不开心?”

西格玛:“……”

囚犯何必为难囚犯?

梦野久作完全凭事实说话:“谁都可能背叛你,唯有细胞房不会。哪怕这个宇宙毁灭,细胞房也会与你同在。这归宿不比那什么天空赌场牢靠?铁饭碗……铁归宿啊。”

西格玛:“……”

这小孩是不是发育迟滞,还没长出良心?

…………

不管西格玛怎么抗拒,既然参与了恐.怖袭击计划,牢狱之灾是绝不可能躲掉的。

少年中也将仍处于昏迷状态的大仓烨子也塞进细胞房时,另一厢,夏目漱石专门为特务科单开的招聘会也圆满结束。

两位新同事刚从办公桌上下来,又被戴上办公桌,仿佛暗示着他们后半生注定将与办公桌纠缠不清的命运……

太宰治:“哈哈,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戴不戴办公桌的,你们前半生也没怎么离开办公桌啊~”

太宰治煞有介事地点头:“这就是你们辛辛苦苦加班换来的福报!”

坂口安吾:“……”他转头询问福泽谕吉,“警视厅里像太宰和阵这样的同事多吗?”

福泽谕吉:“……”

沉默,是他能给出的最体面的回复。

夏目漱石站在一旁回答立原道造的疑问:“三条先生?当然已经不会再造成威胁。怎么做到的?小子,问这么详细,是想从政吗?”

夏目漱石只是随口一搭,倒没觉得不行。正想再说几句,手机忽然弹出一条消息。

相隔数亿世界。

因为太宰治的主动的确有些失控、不慎(?)造出莫比乌斯环的雪名阵,餍足地从漫长的时间循环中走出来,怀中浅眠着的黑发首领身体仍因余韵而微微战栗。

细微的摩擦也会带出过激的快感,被轻手轻脚放上床、盖上被子的黑发首领有些难熬地蹙起眉头,喉间溢出几声微弱的呓语。细听大概是“牲口”之类的斥骂。

雪名阵伸手帮忙将对方的状态恢复至进入时间循环前,俯身吻了吻对方逐渐舒展的眉宇,才好整以暇地打开特地静音的手机。

消息是绫辻行人直接发到群里的,内容是一段视频。

视频封面是个茶发的小女孩,脸上泛着病态的红,显然正在发烧。眉宇因为脸侧的伤口被沾着伤药的棉花棒碰到而蹙着,显得似乎有些不耐。

雪名阵:“……”

这熟悉的冷淡神色,这熟悉的面容……雪莉怎么也缩水了?

看背景,雪莉应该在警视厅里。她为什么忽然逃回警视厅?身份暴露了吗?

思及能够调整年龄的大仓烨子已经被送回警视厅,雪名阵放下心,点开视频。

“……好了。可以开始说了。”绫辻行人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嘶,”小雪莉皱了下脸,努力于高烧中保持逻辑清晰,“为了从研究所逃出来,我吃了APTX4869,凭借小孩的身体从通风管道中逃出来。”

高烧显然对她的思考还是有影响的,绫辻行人难得没喷毒液,语气淡淡地引导:“为什么要从研究所里逃出来。”

小雪莉捧着对她而言有点大只的水杯,艰难地咽了口温水:“朗姆的手下宾加,忽然跑到研究所里抓代号成员,说要送去接受人体改造。我不想被改造,所以逃出来。”

只会一板一眼回答问题的小雪莉显得有些呆,绫辻行人能心平气和地问出第三句,绝对是耗尽了一年份的温柔:“研究所里的代号成员并非全部都没有反抗的能力,逼至绝境还可以释放化学武器。为什么宾加一个人就足以应对整个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