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东花市

狂风渐渐息了, 雪花却更如羽毛般厚大,如此恐怖的降雪量,不出几分钟, 便能将一处山头彻底覆盖成纯白。

“快醒醒, 你会冻死的!”

梦傀的呼唤让沈吉的意识缓慢地回归现实。

副本内的重伤导致他变得相当虚弱,但和前几次的痛苦不太一样, 此刻的身体好似毫无知觉,甚至有些……根本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了。

朦胧的意识全浮在晦暗的虚空中, 努力凝神很久,才稍微嗅到些冰雪的凉气。

怎么会连五感都变的微弱呢?

梦傀开始唱衰:“是副本里受伤太重啦, 没想到拿下了心印,却要在副本门外冻死,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你苦什么……

沈吉当真想憋出些话来数落它,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昏昏沉沉间, 竟有些想睡了。

*

直升机的轰鸣远远回荡在白鸭山上空。

当江之野匆匆登过无人涉足的雪坡, 抬眼便看到个稍微隆起的小小轮廓, 他急忙冲过去, 直接扑倒在雪地里, 用力挖过几下,终于将昏在其中的少年抱了起来。

此时沈吉的短发间全是雪,睫毛覆着冰晶,浮在和雪一样苍白的面庞上,像是美丽玩偶的虚假装饰。

呼吸好虚弱……

江之野忙伸手揉搓过他全无知觉的脸, 又握住那紧攥着心印的细手, 竟显得有些慌张无措。

幸好沈吉在折腾中微动了下眉头,稍稍展露出了些生机, 江之野终于放心,低头吻过他冰冷的额角。

那与冰雪全然无关的清香让沈吉彻底苏醒了过来。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几番重影聚合,才看清江之野那熟悉的帅脸。此时白鸭山顶已有熙光隐隐,映得冰雪流光溢彩,更让雪中的重逢显出些久违的温暖。

“……我做到了。”

“对不起。”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江之野微怔,不由苦笑,让沈吉换了个更轻松的姿势躺在自己的怀里,然后才说:“我答应过你外婆不离开你身边的,但还是太轻视吴格予那些人的决心了。而且这种副本……实在是有些为难你。”

如果有馆长在,估计不用厮杀那么长时间吧?偏偏最适合馆长手起刀落的副本他却去不了,这大概也是命运的安排。

沈吉的嗓子有些低哑:“没事,不要告诉外婆。”

说话时,他终感知到了自己被江之野握住的手,却又立刻泛起阵阵难于形容的痒痛,多半是之前被冻得太厉害了。

小巧的金雕心印正被攥在手中,沈吉艰难地把那东西塞给江之野,而后又困倦地靠住他的防雪服:“好累……副本里的事,你都看见了吗……”

江之野回答:“没进去,当然看不见。”

沈吉长睫微抖:“可是有只白猫,一直为我引路。”

“程序员可以通过代码去查看游戏的逻辑,并随意修改些关键数据,但这过程中,他们并不能看到玩家眼里的画面。”江之野打了个比方,把那小金雕丢进口袋,又捧住了沈吉的脸,“你完全是靠你自己挺过来的,你像沈聿青一样厉害。”

沈吉浅笑:“之前我以为你说相信我,是在安慰我。后来真愿意让我单独去,我还是挺高兴的,幸好没让你失望。”

江之野欲言又止。

转瞬间,沈吉脸上的笑又消散了,他沮丧地轻声说:“我……杀掉好多人……我感到很抱歉……”

这个结局,江之野早就有设想过,此时当然可以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表示安慰,但又却什么都不想说,他只抱紧了怀里的人:“不会再有下次了,你不高兴做的事情,我都可以替你做。”

“嗯……”

沈吉非常想睡,但又想多看他几眼,眼睫毛的雪因着馆长传递过来的温度而融化,显出几分湿润的柔软。

恍惚中,直升飞机运转的声音越来越近,它们像是扑进风雪的巨鹰。

感受到少年身体因此而紧绷,江之野解释:“是特勤部过来了,吴家察觉不对,跑得比谁都快。”

沈吉这才松下肩膀。

那些飞机声很快便近到了震耳欲聋的境地,它们乘着第一缕晨曦依次出现,终于带来久违的光明。

可惜秦凯欠欠的声音通过扩音器随之响了起来:“哎呀,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当电灯泡不太好啊,要不一会儿再来?”

沈吉被气得想笑,却又狼狈地咳嗽起来。

*

在距离白鸭山不远的另一架直升机中,气压却低得可怕。飞机内的吴弥尔并不像沈吉那么狼狈,只是脸色有点苍白,但他始终靠在角落的座位边上,不管身边人讲什么,都半字不肯回答。

而和他同样沉默的,还有一身劲装的杨茉,她显然怎么也没明白,事事都做到完美的自己,是怎么被沈吉那小子看出来,还趁乱中剑死掉的。

真是见了鬼了。

无奈现在再怎么后悔没提前找借口杀掉沈吉,也只能显得于事无补。

吴格予的表情同样不悦,他在沉重的氛围中给东京本宅打完汇报电话,这才蹙眉道:“算了,就当没来过,你下周回东京去。”

被点名的吴弥尔终于投来目光,吴格予感受到弟弟的反对之意,立刻蹙眉。

兄友弟恭在吴家是不存在的,无数黑暗的往事立刻涌现在吴弥尔的脑海,他半个字都没申辩,便又无精打采地垂下了眼皮。

杨茉察觉到两人间的波涛暗涌,清了清嗓子道:“既然我没拿到心印,这次约定的酬劳一笔勾销。但输给那种小朋友我不甘心,下次我再安排——”

“不必。”吴格予打断,“我会亲自处理。”

*

港岛,喜福会。

正在愉快寒假的骆离继续沉迷剑道,整天在大庄园的剑馆里跟各位老师练得不亦乐乎。

他是个骄傲任性的孩子,好赖不爱惹是生非,沈聿白路过时这般悄然感慨。

察觉到外公的出现,骆离忙气喘吁吁地摘了防护头盔:“您有什么事吗?”

沈聿白背着手挥退剑馆的闲杂人等,淡声说:“吴家连夜追到冰城去,但是失败了,是沈吉拿到了心印。”

“肯定是依靠江馆长吧?您不知道那个江之野有多厉害!”骆离马上嘴硬,然后又愤愤不平,“上周我也带回来个能量很强的心印啊。”

沈聿白批评外孙:“不要事事与人比较。”

骆离抿着嘴唇陷入沉默。

“起初我以为吴家是想杀了沈吉,他们也的确动了几次手,但都是小打小闹。”沈聿白一脸老谋深算的沉稳,“但这次争夺心印,就连吴格予那小子都来了,目的不简单,那些心印有那么重要吗?”

骆离立刻保证:“我去查查!”

沈聿白摆手:“过完年赶紧回东花去,你要看好你表弟,如果沈家血脉就此绝了……后果不堪设想!”

若说骆离真那么把这句话当真,倒也不尽然,但他还是非常服从外公的,故而点着头说大话:“放心,不会少他一根头发丝。”

*

艰苦的雪山行让沈吉累到精疲力竭,好在并没有明显的外伤,只需好好休息就能恢复体力。

他一被馆长抱回到酒店就睡得天昏地暗,梦里不知几度春秋,等到再从大床上醒来时,落地窗外已是璀璨的冰城夜景了。

参与的副本越多,分清幻境和现实就越难。

意识恢复清醒的同时,之前的经历也一点点挤入脑海,无数死亡的惨状和杀人的真实手感,鲜活得不成样子。

明明周身都是轻盈的香气,沈吉却心情低落,总觉得自己带了股血腥味,想拿过手机查看时间。

结果胳膊刚抬起来,就被人从身后温柔按住,稍显迟钝的沈吉这才发现:江之野竟正躺在旁边陪自己休息。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了,但沈吉还是心跳渐快,小声问:“你没去忙啊?”

江之野收紧手臂,直接把沈吉清瘦的身体按入自己怀里,声音带了几分性感的睡意:“你都把心印带回来了,我又有什么可忙的?还是看着你比较重要。”

确实已经确定过关系了,可这个环境,这个姿势……实在是太过于亲密了些。

沈吉害羞地瞧着落地窗上隐约的倒影,脑袋里像有什么彩光在混乱流淌。

江之野轻笑了声:“你紧张什么?怕我?”

沈吉回神:“哪里紧张?”

江之野依然把他搂在怀里:“小猫身子都绷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