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锦尧试着站在煞罔的角度思考过,于煞罔而言,他公开娄念身处飞鸿宗被软禁的事情,想要促成的结果,无非是魔界针对于清风宗的仇恨。
如若娄念未能对刚才大会的事情表现怀疑,亦或者荀锦尧坚持所言发自真情实意,那么待娄念脱身之后,或许有一点儿可能,会于无知觉中按煞罔心意行事。
但很明显,煞罔自信满满,料定荀锦尧二人逃不出飞鸿宗内,甚至没有要求荀锦尧向娄念隐瞒事情背后真相。
……总觉得有哪里很奇怪。
煞罔此人绝非善类,娄念好歹是杀过他一回的仇人,梁子早已结下,他却没有趁傀儡蛊成熟的良机,挑拨他二人之间的关系?
荀锦尧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半会,着实想不通问题出在何处。但别的不说,这会也不是仔细想事情的时候,他身前还杵着个等他答复的娄念呢……
荀锦尧回了回神。促成今日一事的根本,明摆着非是荀锦尧所愿,既没有被煞罔拿性命要挟明令禁止,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面对娄念的问题,荀锦尧没有哪里是不能说的。
临要开口时,荀锦尧无法避免回想起他在众人面前说出的残酷话语。
他可真说得出口啊……荀锦尧于心中咂舌,竟有些佩服自己临场爆发出的顽强与固执。
尽管他是被逼无奈,在心上人发出诘问的目光之下,内疚与耻辱仍旧让他感到无地自容,令他的头颅如有千钧沉重。
他好不容易才仰起目来,与娄念对视:“说出来的东西,无法从真正意义上收回,我先为它们而道歉。”
娄念没有吭声,只是沉了沉眼睫,阴影里的绯色眼眸含有危险与不悦的意味。
不待对方发难,荀锦尧在致歉之后续上自己的话语:“在当下局面,煞罔要取我二人的性命,无异于只手碾碎一只蚂蚁。他想要的东西,我不得不给,哪怕他要我付出我难以背负的代价。”
“但我想……我们得有命,才有承受骂名与仇恨的机会。我不介意做这么个恶人,却不可能与你承认那些话都是实话。”
话语微顿,荀锦尧放轻了话音:“你……你不要相信它们,好不好?”
娄念表情不变,仍是看他,又过半晌才启唇说道:“我实话实说,这天地之间我最是信不过与煞罔扯上关联的事情,也不至于没眼力见儿到明知自己无能为力,还不懂得如何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说是这般说法,荀锦尧却不觉得他情绪有所好转。
在荀锦尧对娄念的了解之中,对方大多时候是为讨他的疼疼亲亲,才会作着样子跟他耍耍小脾气。
与之相反,娄念真正与他闹不快活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当这个时候,娄念势必是打心底的不开心,态度素来都是淡漠的,不与他撒娇,也不与他黏糊,就是摆明了要与他划清距离与界限——正如当下这般,有点儿难搞。
可是……难搞也不能不管啊!
荀锦尧认真解释道:“我绝不会欺瞒于你。就事论事,哪怕我真想在你身边当卧底陷害你,我也不可能跟他飞鸿宗的莫凌搅合在一块。”
“?”娄念眉心抽了抽,“你还真想了?”
“……”荀锦尧实话道,“我只是想尽一切办法,试图让你听懂我哪句是真哪句假。”
他继而道:“煞罔一通措辞,哄骗外头那群修者可以,但他哄不住我。我又不是傻子,他能想到的后果,我一样想得到。而既然想得到,我就不可能因为一点愧疚心理,做完了事情,却不敢往师门里头回。”
“哦——这样啊。”娄念勾起唇笑了,容颜如凛冬里新绽的寒梅般冶艳,但荀锦尧莫名觉得,他像是在气极反笑。
“……”荀锦尧沉默一下,开始为自己作证明,“我只是打个比方,你不要当真。”
“你说得对,”娄念笑盈盈道,“你是清风宗大弟子,正道最为标志的楷模,哪怕从师门里脱离,跑来了魔界,内心总是要更看重师门的,对不对呢,荀仙长?”
“……??”喊我什么???
挺好,这人又开始阴阳怪气了。若说他内心里不是气哼哼的,荀锦尧不信。
甭管到底如何想法,荀锦尧指定不能直愣愣地讲个:“是的,没错。”那无异于火上浇油。
在荀锦尧的记忆里,他数不清他是有多久没有听娄念以“荀仙长”这样带着距离感的称呼唤过自己。
但他当真觉得,他的解释句句在理,造成如此结果着实没有办法,只得与娄念无奈道:“你别这么生疏,我说了不是。”
“什么叫做不是呢?”娄念截过荀锦尧的话,直勾勾地盯住荀锦尧,“你亲口说你怨我了,恨我了,因此你才会在我身边作为卧底陷害我。”
“阿尧,它们本该出现在我失眠夜里的胡思乱想,亦或是最让人彻夜难安的噩梦之中,可你让我亲耳听见它们,让它们成了真。”
“我从来都不想怀疑你。”他直率而干脆地道,“可我听不得这种话,我不开心了。”
“哦……”荀锦尧听罢,有些发愣。
于某一个瞬间,他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娄念会在这件事情上与他闹这样大的别扭。
其实他二人一直都很清楚,荀锦尧与秦萌萌成亲,和娄念上清风宗里抢亲两件事情,是横在他二人之间的一道坎儿。
他们各有各的立场与道理,没有谁是绝对的错与对。因而他二人对此的处理方式,不约而同地倾向于不往深里细究,各自站在对方的角度去理解与体谅。
与此同时,两个人都不是笨蛋,如非必要,不会刻意去将容易起了纠纷的事情挑出来揪着不放。正如他二人先前话说开了表明过的,就当做他二人扯平了,想好好过着日子,就将这件事情埋在心底,不要轻易触及。
而现如今,煞罔为达成坐山观虎斗的目的,鬼使神差就将他二人之间的事情也瞎搅合一番,重新触及了他们本想隐藏跳过的那道坎儿。造成这般结果,怕是连煞罔自己也没有想到。
作为策划者的煞罔,在这时候自然是没有受到任何牵连,遭受最沉重打击的,仅仅是亲口说出那些伤彼此感情话语的荀锦尧而已。
但在荀锦尧得知娄念与自己耍脾气的缘由仍旧关联他二人之间切实发生过的事情,而非是荀锦尧在众人面前被逼不得已时,说出的那些无中生有的话语之后,荀锦尧能感觉到,他最初始的烦躁与不安,已与无知觉间逐渐消退。
取而代之的,他心中无法自已,涌起一阵因对方心情不快而导致的失落。
稍作思考,荀锦尧像从前一样,与娄念试探道:“那……我亲一下哄哄,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