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仪阳几乎要以为言祈灵坐在躺椅上, 晒的不是清冷月光,而是午后暖阳。
但看着对方这个样子,他的内心反而塞满了一种古怪、饱胀、无法消化下去的不良情绪。
这种感觉就像父亲听从小妈的建议, 把他丢给当地土司散养的那会儿。
让心底的角落长出一小块碰不到, 抓不住的灰影。
可这种感觉又不同。
它的源头来自外界。
是为另一个人而生长的影。
明仪阳想要拿走放在青瓦上的烟, 它异常单薄,被风吹得微微摇晃。
但言祈灵只要开口,他便失了伸手的力气,转而专注地倾听这人嘴里吐出来的清冷字句。
那字句没有波澜,像用镇纸压平了褶皱的纸:
“我母亲, 是个单纯的女人。她生来就是富家小姐, 自小到大,十指不沾阳春水, 嫁给我父亲以后, 更是不曾经历什么波折。”
“我父亲为人谨小慎微, 目光独到, 家里的生意在他手中时, 是前所未有的壮大。所以母亲从来没有为钱财操过心。而父亲为人正气, 于内院也从未纳妾, 所以情爱一事上, 母亲从来无须与他人相争。”
他在说话的间隙里停顿, 清清冷冷地像在给某本书做注解:
“在外人眼中,他们一心一意地爱敬着对方。那样的感情,纵使是放在如今,也令人艳羡。”
“有好嚼舌根的人认为是我母亲靠美貌捆住了父亲。他们诅咒她以色侍人, 不得长久。或者背地里嘲笑我父亲见识短浅,不过一张美丽皮囊, 便让他甘愿舍弃外面的花花世界。”
“我是离他们最近的人之一。”
他这么说着,怀念地露出一点真实的笑意:
“母亲虽然单纯,却并不愚笨,她的远见卓识,是让父亲也佩服的。只是那个时代,无论做什么事都需要男人出面,她虽然在背后出谋划策,外人看到的都是父亲的决策。”
“她气度广大,很有容人之量。凡父亲失去理智想要同人斗气时,总是她拉住父亲,用自己的理智为家里换取更大的利益。”
“她心思细腻,只要与父亲一道,他们总能互补。”
蓝瞳中的暖意最先退却,凝成带着凌的碎冰:
“我出国前,她还是那样温婉理智,在我的婚嫁一事上很看得开。她仍是与父亲鹣鲽情深。但我回国之后,一切事物,面目全非。”
言祈灵忘记自己具体归国的日期,他甚至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到家的。
或许是叫了人力车,或许是几个堂兄堂弟赶了家里的车来接他。
但无论如何,辗转几周之后,他到家了。
他见到迎在门口的父亲,唯独不见那个清丽柔婉的身影。
他问母亲何在,周遭亲人却都面露难色,甚至连父亲也缄默不语,只让他先去洗漱,晚些时候再见他母亲。
记忆到这里开始清晰。
他担心母亲患上什么绝症,瞒着所有人提前去了屋子里同母亲请安。
还未进屋,一股难闻的,带着尿味的白烟就从里头袅袅地散出来,浓烈得几乎无法忽视。
原本臻首娥眉的母亲面颊消瘦,斜靠在正屋的长椅上,用特质的玉鸦片烟杆,抽着烟土,吞云吐雾。
她见他进门,立时绽开柔软的笑容。
仍用那种熟悉的,花朵般甜蜜的的语气同他说话,仿佛他们不曾阔别过。
但那种迷离的微醺状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