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淩同许意临二人, 一个是冉府的客卿,多年来深居简出,只在行云斋里教书授学, 甚少同人交际;另一个是冉府小少爷的一房小妾, 在冉府败落之前,也几乎从不在外头抛头露面。
此二人虽是同在一座大宅院里居住, 可真正意义上的交集, 恐怕还没有东院和西院的猫来往得勤,一年到头打过的照面寥寥无几。
如今, 冉府败落, 行云斋却还仍然留着, 常在行云斋伺候的几个丫鬟小厮也并未被发卖,原因自然是许先生的墨宝一字千金, 本也就不必靠冉府供养。
可行云斋到底是别人的宅子、别人的地方,若真要找个由头让他离开, 却也不是难事。
只是要看这由头是什么而已。
因而, 季淩此话一出, 许意临终于转头过来,将手中的书置于腿上, 正眼看他。
庆丰十年的探花郎, 当年殿试三甲御赐打马游街,何等的风光,就算是在这江南小镇蹉跎了多年,也依然不改他浑身那股子文人独有的傲然之气,样貌虽因疾病而稍显苍白羸弱, 却仍然是足够赞一句芝兰玉树。
可季淩分明只是一个乡下农妇之子,如今身份也不过就是员外郎独子的妾室, 此前的十多年人生,几乎算是在泥潭里打滚,可他同许意临站在一处,气势却也半分都没被他压下去。
甚至更年轻、更锋利。
像把藏在俭朴剑鞘里的利剑,看似低调,但只等着某一日开刃。
许意临食指与拇指间捻动着一根放在书页中的书签穗子,同季淩对视半晌,垂下眼眸。
“你是个聪明人,应当我知道我这话什么意思。”许意临没搭他方才那茬,淡声道:“你才思敏捷,若将这般心思用到科考上,恐怕连中三元、未来官至入阁拜相,对你来说都是易事,又何必学些后宅妇人拈酸争宠的把戏?”
季淩不言不语。
许意临瞥他一眼,继续道:“更何况小秋心性单纯,如同稚子,你二人本就有夫妻名分,你只要真心待他,他必会一日日全身心依赖你,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作茧自缚。”
季淩端直站着,侧耳倾听,神情看起来,倒也算得上恭谨。
可许意临见他听完这席话后,唇角却微微牵起,便也知道对方压根没将这番话听进去。
“先生说了这么多,季某却只有一样要反问先生。”季淩眉梢微扬,“若您腿脚尚且完好,有余力护他,可还会甘愿只一辈子做他的老师?”
许意临顿住,掌心倏然捏紧,抬眸向他看去。
如果季淩方才那句“若我真的善妒,又怎会留行云斋至今”还可以理解作别的意思,可此刻这句话,却再没有半分可以囫囵过去的余地。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像被无可辩驳地戳中了最隐秘的心思,许意临一下就哑住,握在轮椅扶手上的手也慢慢地现出青筋,再没能说出一个字。
季淩看他半晌,唇角的弧度一点点浅下来,一双墨黑眸子里没有丝毫情绪,轻声道,“季某也只是俗人。”
“如果真的要争,我早设法同他做了真的夫妻,又怎么会甘愿为一房妾室多年。”
“我要的也不多,甚至都没有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只愿他多看看我罢了。”
“可先生应当也知道小秋多讨人喜欢。冉府一朝败落,我和他夫夫二人无枝可依,多的是豺狼虎豹要来夺这口肉。”他淡笑道,“我若不略施手段,只怕是连他的一瞥也留不住。”
这话说完,不大的宅院小花园里,便陷入了一阵沉寂。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季淩停顿半晌,轻轻拂了拂衣摆,便准备抬腿离开。
走出几步,忽而听到后面传来一句——
“我待小秋只有师生之谊,并无其他。”
男声沉沉的,声线低郁,像在同他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季淩步伐停顿,转身微微一笑:“自然。小秋和我都敬重先生,也知先生是饱学君子,必不会做出什么逾矩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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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季淩暗示自己和他结婚多年都没带他出去玩过的缘故,冉暮秋还真的认认真真准备起来了几日后的出城游。
说起来,自从冉府破产后,冉暮秋就实在有点儿咸鱼得太久了,又因为怂,所以很久都没有做出过什么讨厌的事情,去试图刷季淩的虐心值。
一两月下来,眼见着季淩除了管账管得起劲,好像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也没有因为冉府一朝破产,就试图爬到自己的头上来——于是冉暮秋胆子就又有点开始肥了。
如今身处古代剧本,富户人家夏日出游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冉暮秋一边忙忙碌碌的指挥几个小厮准备后日出游的软垫、冰块等,又一边有点期待的在脑袋里面幻想了几种不算太过分、但同时又可以抖一抖少爷威风的法子,预备到时候欺负季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