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满腹忧愁地等到天明, 鹤云栎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鸟类扑棱翅膀的声音。倚松庭内的鸟都是小体型,飞起来的声音没有这么大。

他赶紧来到门口。

只见一只有着漂亮尾羽的鹦鹉,翩然落在门前松树的枝桠上, 扭过头悠然梳理起羽毛。

正是居住在后山的“玄凤先生”。

鹤云栎意外:“先生怎么来了?”

鹦鹉玄凤与云霄派内绝大多数弟子都有“口角之争”, 轻易是不会踏入云霄内部的。

玄凤眨了眨黑亮的豆豆眼:“来看看我的孙子们!括号, 没有说你,回括。”

虽然本性是只嘴臭的鹦鹉, 但面对唯一一个不管它怎么嘴臭都对它客气礼貌的人, 它也不好意思没礼貌了。

而它为数不多的礼貌也只对待鹤云栎一个人。

“有个孙子逼我……”

玄凤说到一半突然卡壳,后面的话如何也说不出来,只能改口, 遵循术法限制传话:“禁地, 去禁地。”

鹤云栎开始还不解, 但很快明白了过来, 欣喜道谢:“谢谢先生!”

师父不在宗门内部,弟子们又没有瞧见师父离开。那确实有很大可能朝后山去了。

只是平素应岁与都不大朝那边走, 因而一时没有想到。

豁然开朗后, 他即刻朝后山禁地而去。

……

禁地位于云霄宗门背后西北方向, 是一片封闭险要的山谷,一向是被云霄当做弟子的处罚与紧闭之所, 无关人等平素不得进入。

而鹤云栎作为有口皆碑的“乖孩子”,自然一次也没被关进来过, 最多就是在入口处接送小师弟。

而这次, 他拿着掌门令牌, 一层层通过禁制, 一直走到了山道尽头。再往内就是没被探索过的荒林了,怕是小师弟都没有到过这么深入的地方。

从入口看去, 往上林木参云,遮蔽天日;往下腐叶堆积,深可没膝。草叶腐烂的味道涌入鼻腔。周围十分安静,能听到远处的小动物跑过林地的声音。

不知为何,鹤云栎感到一阵心悸。

可这里没有能伤害到他的妖兽,而他也并不害怕密林幽深的环境。然而他就是本能地产生了“畏惧”。

像草食动物嗅闻到猎食者气息而产生的不安。

很难说清危险的来源,但有一件事绝对不会错:再往里走,会被吃掉。

但松软的腐叶上留下的新鲜脚印,又让他坚定了深入的意志。

师父朝内去了,他要跟进去看看,至少亲眼确认过师父没事。

往内行了约莫百丈远,林中出现了一道光秃秃的石壁,上面有许多斑驳的剑痕,凹痕内已爬上了青苔,看起来年岁已久。

不是小师弟留下的,小师弟的剑不是这样的锋刃,而且他也没有在玄武岩上留下清晰印记的修为。

是师父留下的吗?

鹤云栎没有见过应岁与本命灵剑的锋刃,不能确定。他走上去,仔细看了看这些锐利剑痕,将它们的模样记了下来。

之后继续追寻足迹。

腐叶上的新鲜踪迹到了这里转向右边。

鹤云栎顺着深入,并最终在痕迹的尽头,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入口。

山洞入口狭窄,但进入后就变得宽敞,两边的岩壁很平整,有人为开凿的痕迹。再往内走了几步,出现了人在此生活过的痕迹,照明用的烛台,储水用的石槽,甚至还有一张石床。

而应岁与便盘腿坐在石床的边缘。

觉察到洞口的动静,他睁眼出定。

面对弟子的前来,他似乎并不意外:“怎么找到这里的。”

鹤云栎解释:“玄凤先生瞧见了您来了禁地,是它告诉我的。”说了两句他便忍不住将从昨天到现在的担忧全数倾泻了出来,“您怎么突然跑到禁地来了?为什么不回我的传讯?您的风寒可好些了?身体没事吧?”

但应岁与一个也没有回应,只反问:“为师走前有留下一张纸条,你没有发现吗?”

“看到了。可师父那么奇怪,弟子怎么能安心得了。”鹤云栎一边说话,一边走上前,在石床边蹲下,伸手去握应岁与的手。

触摸到的灼热体温将他狠狠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想探脉,但被应岁与握住手腕,阻止了。

鹤云栎急了:“师父身上好烫。是不是生病了?让弟子看看好不好?”

“是啊,很烫。”热得烫人的躯体靠近,应岁与呼出的气息都像火浪,“早几天就开始了,昨天突然恶化,然后就这样了。”

这明显不是风寒。

鹤云栎再度请求:“师父就让弟子看看吧。”

应岁与终于松开了手,由着他检查。

周身没有伤病处,经脉内府也正常,生命力非但不见衰弱,甚至旺盛得出奇。有一股浑厚活跃的力量在应岁与体内运转循环,也是让他体温变高的罪魁祸首。

“看出来了吗?”应岁与低声询问。

鹤云栎茫然摇头,看向师父,祈求答案。

应岁与轻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不知道为什么,简单一个动作,却让鹤云栎心跟着抖了抖。强烈的压迫感袭来。生物对于危险本能的恐惧再度被唤醒,而且比站在密林入口时还要强烈。

但这是师父,师父不会伤害他。

他克制住退缩的念头,坐了过去。

应岁与将身体凑了过来,靠得极近:“徒儿之前有在看四圣族的书,对吧。”他几乎是贴在鹤云栎脸上说话。

鹤云栎默默点头。

“都学到了什么,给为师说说好不好?”

极具侵略性的语气神态教鹤云栎胆战心惊。

——师父现在看他的眼神和白玉京那天晚上的好像,仿佛要活吞了他。但也有区别,这次,透出想“吃”掉他的意思的,可不止是眼神。

他咽了一口口水,往后退了退,试图给自己留出一段“安全”距离,但应岁与跟着逼了上来。

鹤云栎只能就着别扭的姿势,小心翼翼背诵起从书上看来的内容:“四……四圣血脉,诞生于天地初,初开之时,受——”

应岁与打断:“下一段。”

他不断贴近,退无可退的鹤云栎只能将身子往后压。

“有圣族血脉者,天赋卓绝……”

“下一段。”

“圣族血脉,骨血皮皆是至宝……”

鹤云栎几乎是凭本能在背书,来自另一个同性的“压迫感”让他的大脑紧张到无法思考。他才发现应岁与的身躯如此高挑宽大,竟能轻轻松松将他笼罩住。

明明平时看着也没有差很多啊。

“下一段。”

“圣族血脉,兽……兽性难驯。若遇心爱之人,便会……会产生繁衍的欲望。使其进入情热期。”

应岁与不再说“下一段”了,而只是用幽深的“吃人”般的目光看着鹤云栎。而鹤云栎被他步步紧逼,也几乎躺倒在了石床之上,只勉强用手臂撑着身躯。

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过了好一会儿,鹤云栎才反应过来“考试”结束了。

看来他方才背的,就是师父想说的内容。

他方才背了什么?

兽性……繁衍……情热期!

鹤云栎有些明白了,但没有完全明白。

师父的情况确实像进了情热期的圣族血脉,但师父怎么会——

应岁与神经质地笑了:“乖孩子。还没明白吗?”

在他的引导下,鹤云栎迟疑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师父,是圣族血脉?”

“现在懂为师生什么病了?”

鹤云栎缓慢点头。

“还要留下来吗?”

应岁与的语气意味深长,像是邀请,又像是反讽。

畏惧于他身上赤|裸裸的侵略性,鹤云栎本能地后缩:这样的师父有些陌生,他不再那么确信自己是绝对“安全”的了。

而这一动作被应岁与理解为了拒绝,幽静的双眸中露出失望。

他直起身,退了开来:“那你走吧。”

虽然可以半诱哄半强迫地让弟子就范,但这个方法对应岁与来说不够漂亮。他想要的是小狐狸心甘情愿进入他的陷阱;是哪怕打开牢笼,也依旧会紧紧依偎在他身边的爱人。

而鹤云栎却因他的抽身更确信了自己不是师父要的那个人。

是啊,此时可以陪在师父身边的,是那个让他进入情热期的人,自己确实该走了。

他想说点让师父珍重的话,但喉头像被堵住,如何也吐不出声音,最后只能沉默起身,缓缓走出山洞。

应岁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的光渐渐黯淡。

——赌输了呢。

按他过去的性子本该耐心等待,直到筹谋出十拿九稳的计划。可弟子的疏远与躲避让他“发了病”,一想到弟子已经生出了离开的念头,他便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仓促的冒险不出所料地召来了失败。

心情糟糕是肯定的,但就此“放弃”也绝不可能。

对于一次有不小可能的计划,应岁与自然不可能不准备后手。只是这样一来,就没办法以最“无辜”、最“正直”的姿态得到弟子了。

真可惜,还想维持住“好好师父”的面具的。

就在他筹谋下一步的详细计划时,门口传来急促脚步声。

才走不久的鹤云栎折返了回来,开口便问:“师父的心爱之人是谁?”

应岁与循声看去,入眼的景象让他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