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一时寂静,状元郎惊愕地张大了眸子。
就连袁珩也没料到,笑着感慨:“南珠手劲渐长啊。”
说罢,还想去拉他的腕子。萧子昱冷冷避开:“臣可以告退了?”
袁珩做出请便的手势,萧子昱毫不留恋地转身,几个新科进士这时才敢上前,围在状元郎身侧小声安慰。
围观人群让出一条道来,只听袁珩欣然道:“方才那一箭是南珠替孤射的,你们有谁要罚酒,都不要躲。”
进士们纷纷端酒挨罚,气氛这才终于活络了些。
萧子昱寻到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拈起盘中樱桃送入口中。远远看去,画鸢早不知道同哪家的小姐混到了一处,两人一道蹲在池边饲喂锦鲤,而袁珩被进士们围着,自然也兴致昂扬。
正午过后,芙蓉园热闹不减。今日四面宫门完全开启,正北是主门,通马车,南面和东面临近芙蓉园,也是人群络绎,唯有西侧窄门毫不起眼,守卫稀松。
那边设有祠堂,前几年袁珩带他去抄经祈福,曾仔细介绍过每一段路,每一个关卡。出宫之后便是桃园,春汛时有溪水流过,沿着河路一直往下走,就能走到村子里。
没想到那可能成为他逃命的绝佳通道。
风渐渐凉下来,只靠一件单薄的袍子有些扛不住了。萧子昱没想过逃出去后要怎么办,只在衣服里塞了几件轻巧的细软,他可以一路南下,回到蜀国,想办法联系上师兄他们。
袁珩早就不知道去哪里玩乐,寻遍四周不见人影。萧子昱轻巧起身,绕过人群喧嚣,顺着小路往西门走去。
这边果然人迹稀少,竟是一个守卫也没有,大概是跑去芙蓉园看热闹了。
萧子昱戴上幂蓠遮住面孔,轻而易举出了宫门。
桃园暗香浮动,正是开得最好的时候,清溪潺潺,流水中夹带着花瓣,反射着粼粼日光。
竟然就这么逃出来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萧子昱行至溪边,忽然发现有一人立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玄衣,大约是在看水中桃花,只有一个背影,萧子昱就可以瞬间断定,那人分明就是在宴会上消失的袁珩。
他出逃之意分明是即兴而起,袁珩怎能推算的出?萧子昱顾不上想那么多,当即放轻脚步,施展轻功,一碰一的情况下,他虽然没有把握比过袁珩,但全身而退应是不难。
没想到袁珩竟然是早有察觉,在他转身的瞬间竟也腾空而起。萧子昱躲闪不及,阵脚大乱,匆忙间只能折下一杆桃枝当作武器。
袁珩亦是赤手空拳,只截他去路,丝毫没有回击的意思。不过三四个回合下来,萧子昱已感到内里空虚,胸口像是被重锤击打,每喘息一口都疼得厉害。最后终于体力不支,像一只重伤的鹤,从半空中挣扎着坠向地面。
袁珩终于出手,掐腰托背将人稳稳抱住。萧子昱拼命挣扎起来,手中桃枝捅向袁珩面门,花瓣落了两人一身。
袁珩只分出两根手指便牢牢夹住:“这是给我还礼?”
萧子昱浑身痛麻,脸色铁青,手中树枝让人抢了去。袁珩看他无力反抗,竟是拈下一朵花来,插在了他的鬓角。
太子嘴角勾起,愉悦的外表下声音却是冷的,丝毫没有饮酒后应该有的迟滞:“南珠这是想去哪儿?”
袁珩五官冷峻,没有表情时就显得严肃,真正沉下脸来颇有几分阴郁。萧子昱丝毫不惧,反问道:“殿下明明和状元郎相谈甚欢,又为何突然跑出来?”
没想到此话一出,袁珩冷肃的神情竟消融了不少,唇边笑容带上了几分真心实意:“你拖着这副残破的身子,身无分文就想跑,就不怕死在前往蜀国的半路上?”
萧子昱闭上眼睛:“你可以杀了我。”
袁珩当真扼住他的颈子,血脉汩汩跳动,在掌心的力道下不值一提。
樱桃宴上打个照面的功夫,他就看出了萧子昱的心不在焉,往常他在大庭广众下调笑他,萧子昱向来是不理的。今天不知为何,承了情,还生了气,珊瑚树倒地碎裂的一瞬,就连袁珩都有些惊讶。
他敏锐地察觉出那点异常,视线便一直追随着他,萧子昱在偏亭里坐了一个时辰,他便也在旁边的竹林中站了那么久。
果真看到萧子昱从西门出来的那刻,袁珩首先是暴怒,就像被人抢了心爱之物,没有理由,怒火亦无法克制。
他不会让萧子昱离开,不管用什么方法。
前后一错神的功夫,手掌下就失了力道。不过转瞬,萧子昱的脸色便泛起红晕,连眉头都有些痛苦地拧了起来。
袁珩赶紧放开他,眼底显出一闪而过的慌乱。萧子昱猛烈呛咳起来,伏在他怀中无法动弹。
袁珩按着他的后心,等人渐渐平复下来,才说道:“我们有多久没来西门看桃花了?”
分明去年才看过。萧子昱眸中含着水,已经无力回答。
只是那之后不久,他便拔剑刺伤了袁珩,两人的关系直转而下坠入冰点。
想到这,萧子昱的心念微微一动,或许他还可以再赌一次。
他乖顺地依偎在袁珩怀中,鬓带残花,眸底还泛着微红,尽显破碎姿态。萧子昱小声道:“我们在外面多看一会儿,好吗?”
这一年来,他不曾有片刻时间放软,就算在床上被弄到尽兴,也是咬死牙关绝不求饶。袁珩已经不记得他上次对自己软声软语是什么时候了,鬼使神差道:“好。”
他们寻了处避风的地方,萧子昱将手探入怀中,抓碎了事先准备好的纸包。
他身上细软不多,这迷/药便是其中一样。那是他从南蜀带来的,虽然没有什么毒性,却可让人短时间内失去神智,他本想留作防身,没想到竟要拿来冒险。
袁珩似是没察觉丝毫一样,用力箍着怀中的人。
风渐渐大了,无数花瓣簌簌飘落,一时间粉雪如云。
袁珩将衣襟拉开,把人围在自己身前,低头轻吻了萧子昱的嘴唇。
不同于往常的恹恹不理,萧子昱竟微微将唇瓣张开了一条缝,引着他探了进去。
袁珩被勾得眼底发红,舌尖扫过齿列,舐得人软了身子,萧子昱迷蒙中伸出手,想要抚上他的脸颊。
没想到沾满迷药的手掌还没有探出,便被袁珩一把握住,大手紧紧掐着他的腕子,动作却没停,激烈纠缠间溢出几个字来:“南珠,你还不老实。”
萧子昱浑身一僵,身上的血液都好像凉了大半,袁珩却没有责怪的意思,而是同他十指相扣,惩罚性地咬了他的嘴唇。
袁珩的欲望好像永远无法被满足,萧子昱逐渐招架不住,缺氧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他无法借力,只能死死扣住袁珩的掌心,却感觉那手掌强硬地抽离而去。
萧子昱呜咽了一声,即将晕厥之前终于被放开,然而不等他深喘一口气,就发觉那只方才同他交握,沾满了迷/药的手掌,重重捂在了他的口鼻上。
对于空气的渴望突破了极限,他只能深深呼吸,接近着便沉入了带有龙涎冷香的黑甜梦境中。
再醒来时已近半夜,萧子昱自黑暗中睁开眼睛,惊觉自己的手腕脚腕都被什么缚在了床上,整个人呈大字型难堪地躺着。
床铺是熟悉的,他不知何时回到了东宫,伺候的下人却不见了,只有一盏宫灯伶仃亮着,映向他惊愕的眸子。
萧子昱奋力挣扎起来,很快把自己折腾得没了力气,他半是愤怒半是羞恼,索性喊道:“袁珩!”
“袁长风!”
刚叫了两嗓子,殿门就被推开了。袁珩已经换了更轻便的衣服,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
萧子昱愤恨瞪他:“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这话是不是应该我来问你?”袁珩将碗放在桌上,在萧子昱床边坐下,“一而再,再而三谋害太子,这可是死罪。”
萧子昱:“我说了你尽管杀死我!”
“那不是可惜了。”袁珩转头看向桌边,萧子昱这才发现自己打包的细软都被他摸了出来,在桌面上依次摊开。
几块碎银子,在馆娃宫时戴过的首饰,从樱桃宴上摸来的半个饼……零零碎碎,像是储食的仓鼠,被人掀开了藏宝之地。
萧子昱觉得羞耻,却又阻止不得,袁珩用手指在一堆零碎中拨弄着,半晌“嗯”了一声:“你还带着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