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鹿回归, 诸位可要阻拦?”诵并未强闯,而是到了宫门处便下来了,有灵鹿在身侧, 即便是他没有入宫的手令, 也没有人能拦他。
灵鹿属于他, 也属于巫地,更是属于国师,贸然拦着不让进入便是不敬天神。
“巫可是要回圣地?”放他进了宫门的侍卫问道。
“瑶地大巫弟子诵, 有要事求见王,劳烦通传。”诵牵着灵鹿说道。
侍卫们略有迟疑, 已有人出列行礼道:“巫请稍候。”
有人匆匆前去, 诵则安抚着灵鹿,静静等待。
通报之人久未见归, 却有匆匆的步伐靠近,几位侍从上前行礼道:“巫,大王子有请。”
灵鹿闻声护在了诵的前面,却被他拉住了缰绳道:“无事, 不必畏惧,请你们回大王子,诵有要事求见王,如今不便。”
“王这几日身体不好,恐怕是不能见巫的。”那侍从复又行礼,“巫与大王子是旧交, 与其在此风口处久站, 不如先去大王子宫中等候?”
“见王之前先休息恐对王不敬, 不劳大王子好心。”诵说道。
几位侍从互相看了几眼, 再欲开口:“巫……”
“巫, 王请你前去觐见。”去而复返的侍卫身后还带了王身边的宫人,“巫,请随奴来。”
“多谢。”诵牵上了灵鹿,跟上了他的身影。
而被留下的几位侍从匆匆返回:“快去禀报大王子。”
宫城恢宏,诵第一次来此处时只有景仰和赞叹,不知人类为何能如此的巧夺天工,如今再来,却只觉得此处如同囚笼,踏进这里的每一步似乎都能让人上不来气一般。
但他必须做好,即便他只是孤身一人,所有愿望都在王权之下,也要尽力与之抗争。
“诵!”身后传来了那道熟悉的声音。
从前听时欣喜回头,如今听时浑身都有一瞬间的颤栗,前方的宫人回头:“似乎是大王子。”
“诵此行是来面见王的。”诵并未回头,而是牵着灵鹿走上了台阶。
那个人已经不值得他再回头了。
“是,您请。”宫人让开了位置说道。
灵鹿被留在了殿外,那道略显单薄的身影却头也不回的进了殿中,巫厥咳嗽了几声,被一旁的侍从扶住了:“王子,您本就伤寒未愈,此时勉强出来,只怕病情又要加重。”
“他此行前来必有要事。”巫厥甩袖推开了他,眸色极深。
诵匆匆归来,连回头看他一眼都没有,此行之事必然与他有关。
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幼时他的印象中父亲前去拜访过那位大巫,那时各地还未像此时一般分化,只是后来那位巫便宣告了隐居,彻底消失在了世人面前。
“那怎么办?”侍从问道。
“等。”巫厥站在殿下说道,他必须要等到对方出来。
诵入内之时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那很是康健的王行礼:“参见王。”
他的礼数未尽,身后的殿门已是关上了。
光影略暗,殿中呼吸不止几道,诵知道若他今天未能说的尽如对方的意,恐怕是难以轻易离开的。
但即便是拼上他的性命,此愿也要达成。
没有情人,死在巫厥最想要他,又最痛恨他的时候,也能达成国师想要的效果。
只有灵鹿……只是可惜了灵鹿……认识了他这样一位主人,若真有不测,希望它余生安好。
“巫不必多礼,听闻巫此次觐见是有要事。”座上的王问道。
“是。”诵镇定了心神,从胸襟中取出了信道,“此乃师父生前所留,嘱咐弟子一定要送到王的手上。”
巫王看见信时眉头蹙了一下,看向了一旁的宫人,宫人匆匆下行接过信转交,巫王几乎是按捺着性子,迫不及待的打开,在看到其中的内容时神情有一瞬间的怔然,然后肩膀松了下来。
“大巫说让厥放过你和恕谷众人,是何缘由?”巫王看向了座下的巫询问道。
秘密带到了地下,有些事情成全了他也未尝不可。
诵沉了一口气开口道:“此事缘起于瑶地,当时大王子受伤为诵所救……”
当时之事距离现在并不太远,可如今讲起,却恍如隔世,仿佛是别人的故事一样,不足以使人动心动情。
“……诵离开此处,国师因察觉我二人纠结,不欲诵再留在宫中,让彼此烦恼,故而借着拜访师父的名号,送诵前往瑶地……”
“你说国师是为了送你离开,所以才会前往瑶地?”巫王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是。”诵回答道。
“大巫身死是在国师离开前还是离开后?”巫王问道。
诵有些不明所以:“是在国师离开后。”
“国师与大巫相交如何?离别时可有异样?”巫王问道。
诵微微蹙起了眉头,回答道:“师父与国师乃是忘年之交,分别之时并无异样,师父是在国师离开后十几日才寿终的,不知王为何有此问?”
难道他怀疑师父的死与国师有关?可为何会有此顾虑?
“无事,无事。”巫王不见他神色愤恨,摆了摆手道,“你继续说。”
“国师拜访,师父自然欣喜,只是恕谷有命,恕谷中人勿与王族相交,但诵犯了此忌讳。”诵沉了一口气道,“将大王子带入恕谷,本欲与之告别,他却以恕谷众生性命要挟,若诵不从,便屠尽谷中生灵,引师父重病缠身,不得不解散恕谷。”
“诵背弃天神,理应受罚,还请王怜悯恕谷众生,看在师父的面子上,给师兄弟一条生路。”诵撩起衣袍跪地说道。
殿中一时有些安静,巫王垂眸看着他思忖着,巫本是侍奉天神,不可沾染尘世之人,王族与之沾染,若被天下人知道,整个巫地都会沦为笑柄,甚至安上不敬天□□号。
“混账,他如今胆子真是愈发大了!”巫王开口说道,“你且放心,有我在一日,便不会让巫厥如此肆意妄为,他的权力还没有大过天去,能让他随意对巫挥下屠刀。”
他当年杀月族是为了巫地,如今他的儿子倒是愈发出息了,竟是为了一个男人,实在是不堪重用。
“王在时,恕谷之人自然无此忧虑。”诵抬头看向他的神色,便知他不如何恼怒,王族之人不牵扯自身之事,总是刻薄寡情的,“可若王不在了呢?”
“放肆!”宫人闻此言时呵斥道。
“诵并非危言耸听。”诵抬起头看向座上的王道,“那日诵本意与大王子告别,他本欲施暴行,却在听闻王重病之时匆忙离去,连国师都未带,诵不能决定巫地王位归属,只求保恕谷之人平安。”
殿中死寂,巫王垂眸看着他,喃喃出声:“连国师都未带……”
“是。”诵直视着他说道。
巫王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平复着心神说道:“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你所担心之事绝不会发生,先退下吧。”
“是。”诵看了一眼他的神色,行礼退下。
果然,想要达成目的,便要往人心最忌讳的地方戳下去,而王权亦是胜于父子感情的。
他出了殿门,背后传来了无数东西落地之声,和宫人的小声劝慰声:“王息怒,切勿为此事伤了身体。”
“他只盼我死了吧……”
诵未回头,只是觉得可笑,在王的心中王权胜于一切,却要求旁人要将父子之情置于王权之上,就像站在殿下有几分病容的人一样。
他将王权和富贵置于他之前,却要求他必须将自己抛到自己之后,全心全意的待他。
何其自私和凉薄。
诵下了台阶,看着略进了几步迎上来的人行礼:“大王子似是病了,还是不要在风口久站的好。”
面前的人面容虽不如常,神色却很沉,开口第一句便是:“你与王说了什么?”
“未说什么,不过是将师父生前的信交于王,请求让诵和恕谷众人摆脱大王子的威胁。”诵直视着他沉沉的神色道。
时至今日,即便他的脸色再沉,身上再有气势,他似乎也不再畏惧他了,因为他只能生气,因为他只是王子,还未拥有王位之前,只能忍,忍到肝肠寸断也要忍。
巫厥的拳头蓦然收紧,看着面前静静与他对视的青年道:“当时的话只是一时冲动,我怎会……”
“大王子,时至今时今日,有些话便不必再说出口了,若是诵未寻找到真心相待之人,可能还会相信王子所谓的真情。”诵看着他愈发黑沉的面色说道,“可我寻到了,才知真心所待之人不会一言不发便避之不见,不会算计筹谋于我,会以性命交托,不离不弃,而非您这般……”
“你说什么?!”巫厥蓦然握住了他的手腕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谁?是康吗?我道你为何如此决绝,原是早已有了苟且之人?我当初所说不洁果然未说错,你果然是水性杨花!”
诵看着他愤怒的神色却不如何生气,从前很伤心,如今却只觉得可笑,他挣着自己的手未曾挣开,冷笑了一声道:“与你何干?”
这句话很轻,却似瞬间点燃了这个男人的怒火:“诵,你别惹的太过火,否则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怒火一瞬间点燃了巫厥的脑袋,让他心里如火烧一般,他有别人了,从前会在他身边清言蜜语之人将会被别人搂入怀中,他在王宫之中蛰伏,他却在外逍遥自在,从前属于他的,皆会属于另外一个人!
“大王子,王令您入内觐见。”宫人的声音从台阶上传来。
巫厥回神,手中的手腕已被挣脱,立在身前之人退后行礼,头也不回的离开。
巫厥心绪起伏,却无法说出任何话来,因为他好像说出任何话,对方都不在意了。
垂在袖中的拳头狠狠收紧,甚至能听到咔哒作响的声音,巫厥深吸了一口气行礼道:“是。”
待他出来,他绝对会让那张嘴再也说不出这种话来,至于他所说的其他人。
他要让他死。
殿门打开再合上,诵轻轻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他轻轻揉着有些疼的手腕,心中却有些快意。
果然如国师所说,当失去的时候,会让他痛苦和扭曲。
诵的脸颊被轻轻舔了舔,他转头看向了一旁的灵鹿,抱着它的头轻轻蹭了蹭:“谢谢你,雪。”
其实他哪里有什么情人,他所说的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灵鹿,不会算计筹谋,为他挡刀,不离不弃。
灵鹿同样蹭了蹭他,诵松开时摸着它的颈那么笑道:“要是你真的是个人就好了。”
如果真的有这样全心全意守着他的人,又怎会不爱呢。
灵鹿认真盯着他,诵牵上了它的缰绳道:“好了,跟你说笑的,即使你一直是鹿,我也会一直带着你的,我们需去拜访一下国师,离开此处了。”
一番沉浮,他恐再难对世人产生什么真心,当时国师与他协商,他办成这两件事后自会助他离开此处,从此天涯何处,都只会是一人一鹿了。
……
“主人,诵前来拜访。”乾在楼下汇报道。
“看来他办成了。”潋月站在高台之上,看着那在阳光之下的一人一鹿笑道,“请他进来吧。”
“王不会允许诵将灵鹿带出去。”宗阙在他的腕上说道。
“我既然答应了他,自然能让人将鹿带出去。”潋月转身下楼,将腕上的小蛇揪了出来道,“对了,你需要变成人,增加一点儿说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