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瑭……周瑭快要被撩死了。
他动用了熟背的上千部诗书礼易, 才勉强压住了那一腔烈火。
随着烈火愈发的旺,他们离大婚之日也愈发近了。
岁月不居,春序忽至。
边关已定, 薛沄班师回朝。
周晔伤势好转, 已经可以趁周瑭上朝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搬着竹梯上房顶遛鸟了。
梅花盛放的时节, 周瑭亲手收集了侯府里的梅花瓣,留存下它们最美的那一刻。
待到梅花凋零、嫩叶初发时,他攒下的花瓣已然阴干, 正好用来制作香料。
接下来是缝制香囊。
日子在一针一线之间穿梭不休,香囊上渐渐缝出一颗高大的、毛刺刺的仙人掌。
然后,在仙人掌身旁,又多了一只毛扎扎的炸毛白兔兔。
周瑭看着自己手里的香囊,忍不住失笑。
“现在看着确实不太美观, 哥哥小时候是怎么夸得下口的?”
“不过, 就算有瑕疵、不完美, 就算在别人看来奇形怪状……他也会很喜欢的吧。”
就像哥哥喜欢他一样。
也像他喜欢哥哥一样。
周瑭把梅花香料装进了新绣好的香囊里, 以备大婚之日赠与对方。
二月初六,良辰吉日。
宜嫁娶,宜移徙, 宜合帐,宜祈福。
不过他们的婚事不算嫁娶, 也不必移徙。
婚前他们便宿在武安侯府,婚宴在侯府举办,婚后仍然一起居住在府内。
从青梅竹马之年, 到白发苍颜之时,侯府承载了他们太多的过去, 还有说不尽的未来。
鸣鞭响炮,鼓乐喧天,贺婚者如云。
晌午宴请宾客,府中设了八十八道流水席以及佳酿千盏,供宾客们享用。
周瑭一身绯红吉服,在人群中谈笑风生,迎宾待客。
恢复男子之身后的半年里,他的相貌没发生太大改变,只是眉毛不必修理了,喉结也不必遮掩了,此外还长高了那么一二分,肩背也更开阔了。
少年的身躯在悄然成长,正如这肆意滋蔓的明媚春.光一样。
“以前怎么没发现?”薛萌拍他的肩都有些费尽,“这个头,这剑眉,这肩,这大长腿……分明是个顶受欢迎的俊俏郎君。怪不得上回七夕游街,还有小娘子询问你姓名呢。倒是我眼拙了。”
周瑭比她高半头,和她说话得略低着脑袋,不过笑容还像小时候那样腼腆。
“以往若有无礼之处,还望二姐姐莫怪。”
“罢了,我当你是个姊妹的时候,也没少捉弄你。”薛萌扫了一眼他的前胸,笑容染上了些许揶揄,“就当是一报还一报吧。”
周瑭瞬间回想起了前胸被塞馒头的至暗时刻,脸上更窘了。
薛萌笑道:“不过说实话你女装扮相挺美的。有时间姐姐再帮你打扮打扮,如何?”
不等周瑭拒绝,她便凑到他耳边:“夫夫之间偶尔也是要一点特殊的小情.趣的,对吧?”
周瑭:“……”
从二姐姐看的那些话本推测,断袖这方面,她可能真的比自己更懂。
他轻咳一声,抓准机会溜了。
席间瞥见了流水席上的孜然羊肉,不期然便想起了贺子衡。
二姐姐还没有成婚的打算,不过听说,贺五也一直没有婚娶。
或许他还在等着她。
能等到吗?周瑭不知道,也无意插手。
二姐姐嫁不嫁,是她的自由。
而且在丛云将军的战神之名打响以后,京中对女子嫁娶的规矩宽裕了许多。
许多开明的父母不再强求女儿在十五岁前出嫁,而那些二十岁以后还待字闺中的娘子们,也渐渐的不再是乡里的笑料。
这都是母亲的功劳。
周瑭正暗自欢喜着,余光中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方先生!”他眼眸一亮,立刻迎了上去,“我还以为先生不会来了。”
方大儒捋着胡须笑道:“老夫也没那么不识变通。你们俩都出息了,那龙阳断袖之说也是美谈,倒无伤大雅。”
随即他叹道:“可你怎么就是个郎君?老夫还以为当真教出了个探花娘子,可惜、可惜……”
“先生莫急。”周瑭笑道,“阿娘和阿兄各拨了一半御赐的奖赏,用作兴办女子学堂。先生若有意,不过几年,定能教出一个状元娘子来!”
“而且……”他回想着现代的高考、考研盛况,笑了,“等到几百年后,举人、贡生、进士里的小娘子,比郎君还要多呢。”
方大儒虽难以相信,但还是笑道:“那老夫便拭目以待了。”
“对了,”他忽疑道,“方才光说他们捐银兴学堂,怎么,难道你没有参与其中?”
周瑭“啊”了声:“我也捐了一半的俸禄。只是当值不久,攒的不多,便和哥哥并在一起了。”
他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是一家人,也分不开的啊。”
身旁传来一声冷笑。
“堂还没拜,就急着做一家人了?”
萧晓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一身大红劲装,衬得他英气逼人。
当然了,如果不是眼睛红肿得厉害,或许会显得再硬气一些。
萧晓只短短在学塾里待过几个月,方大儒却对他的不学无术有极深刻的印象,见他像见了克星,避之不及。
临走前,老先生瞟了眼萧晓那一身与新人相似的大红,摇了摇头。
周瑭知道小世子素来喜红,便没放在心上。
“你来啦。”他客客气气地欢迎对方。
“我不能来?”萧晓肿眼一瞪,活像个炮仗筒,“哈,其实我也没那么想见你。但你既然给我发了请帖,我就勉为其难地给武安侯府一点面子。”
“……”
请帖,其实周瑭本来不想发给他的。
鉴于以往萧晓的“丰功伟绩”,周瑭觉得,如果请他来,这个混世魔王多半会在婚宴上闹事。
不过如今周瑭到底是武安侯世子,需要考虑到世家之间的关系,以及哥哥和萧晓的堂兄弟关系,不能不与之交好。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那日无定上师欲逃之时,多亏了萧晓掷来的佩刀。
那一声“小美人”,瞬间把周瑭带回了在学堂念书时无忧无虑的时光。
他不喜欢那个称呼,但他喜欢学堂时期萧晓的快活,萧晓的自信,萧晓的傻乎乎。
真的,如果不是求亲乌龙,他原本很喜欢这个同窗的。
周瑭望着对方的眼睛,有点走神。
萧晓不自在地遮了遮自己的肿眼泡,渐渐地恼羞成怒,转身便走。
“……等等。”背后传来周瑭的声音。
萧晓瞬间回身。
周瑭取出一只锦囊,递向他。
“这是世子从前托我保存的玉。如今你我都将及冠,这枚玉还是物归原主为好。”
萧晓一僵,陷入了沉默。
他从来没告诉过对方,这玉是他故去的母妃的遗物,是要送给未来王妃保管的。
那时他恃着周瑭不会拒绝人,隐瞒此事硬塞给了对方,原以为这样就能把对方变成自己的王妃。
可是,死物终究是留不住人的啊……
“有什么不对么?”周瑭又把锦囊往前送了一点,“要不你打开检查……”
话音未落,萧晓用一种双方都会疼痛的力度,一把夺走了他手里的东西。
他扭头便跑。
“哎。”周瑭手掌火.辣辣的。
有人执起了他的手。
薛成璧牵引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唇.畔。
一个个吻落在掌心里,绵软微凉的触感代替了灼痛。
周瑭指尖蜷了一下,微微发颤:“有人会看……”
“他们还要看我们拜堂。”薛成璧蹭过他的指尖。
庄重繁复的绯红吉服将他衬得气色极好,苍白到有些病态的面庞如今丰润了些许,薄唇殷红,惑人心神。
周瑭的手就抚在这样一张俊美的脸上,对方膜拜般的举动,让他产生了能轻易将之掌控于手中的错觉……
一瞬间热意上涌,周瑭红到了脖子根,比吉服还娇艳几分。
他被蛊得迷糊,就这么魂飞天外地被牵到了正厅前。
“亲王殿下,世子殿下,”大太监笑得和蔼,“吉时已到,该拜堂了。”
周瑭一看,正是那个圣辰宴上暗示自己酒里没毒的大太监。
不知为何,对方并未追随太上皇而去,而是被萧翎留在了身边,升迁做了太监总管。
按照规矩,皇帝不能亲临臣子的婚宴,萧翎便遣了太监总管替他们主持婚仪,以示恩泽。
诸礼已毕,唱声大起。
“一拜天地——”
周瑭仍有些恍惚。
刚来到这个侯府的时候,他饥寒交迫、幼弱无依,光是让自己和哥哥吃饱穿暖,便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好像只是一眨眼,他便与心爱之人一同站在了喜堂之上。
仕途已平步青云,更有锦绣前程可期许。
他郑重拜首。
敬谢天地,赐他衣食,许他良缘。
“二拜高堂——”
正前方的太师椅上,坐着薛沄与周晔。
除去铠甲的薛沄少了威严,多了身为母亲的柔和。周晔也不像平时那样穿得松垮随意,身着礼服的他勉强有了点为父的姿态。
郑嬷嬷站在薛沄身旁,鼻子微红,眼里盈满泪水。
他们都鼓励地看着周瑭。
为了保护他,他们都曾押上了自己全部的身家性命,与权势熏天的司天监抗衡。
若没有他们中的任何一人,他早已不知葬身于何处,更走不到今天的地步。
还有外祖母……
周瑭向着他们,重重叩首。
“咚”地一声,又清晰又响亮,惊讶到了很多人。
“不小心磕重了。”周瑭抬头,脑门微红,不好意思地笑了。
宾客中传来善意的笑声。
“……我不信。”堂上一个声音忽喃喃道。
周晔摇头晃脑,眉眼醺然,面有大悲之色。
像是……吃醉了。
薛沄扶额。
别人眼里的剑仙,篇诗斗酒自逍遥,定然千杯不醉。
可只有薛沄清楚,这父子俩一个德行,都是一杯倒。
早在婚礼之前,她就严令禁止周晔吃酒。但周晔说自己酒量大有长进,且心中有大苦悲,唯有酒才能一解千愁。百般央求之下,她这才同意。
好不容易撑过了拜高堂……没想到在这时出了岔子。
“……我不相信!”周晔再次震声。
“这明明是男频龙傲天复仇流小说,怎么变成女频耽美了!窜频了!编辑会黑我榜单唔唔唔——”
薛沄一胳膊勒住他脖子,一手捂住他嘴,把剩下的胡言乱语扼杀在了肚子里。
编辑?
周瑭眨了眨眼。
只有作者才会和编辑有关。
啊,他好像又知道了不得了的事情。
周晔浑然不知自己最后一层马甲也掉了,偎在薛沄胸.前犹自挣扎。
“丢人现眼。”薛沄低声骂他。
周晔此时仿佛又忘了编辑的事,满脸云蒸霞蔚的,小狗狗一般不断轻蹭薛沄的手。
嗓子里模模糊糊漫出几个音节,依稀是“沄沄,啵啵”。
满堂宾客掩面的掩面、咳嗽的咳嗽。
他们当然都听过周晔一剑霜寒十四州的赫赫威名,其中不少都在那日早朝上亲眼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