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融有连冬起九的说法,从冬至开始,要过九九八十一日才算是苦寒散去了。
北风吹寒,冬至当日就是个雨雪天,这样的年节,书院都遣散了学子回家过冬,待到来年春才又复课。
冬至要吃冬至团,散了学,水鹊跟着齐朝槿到粮油铺子里买了一袋磨好的米粉和豆沙,回去和萝卜丝还有糖、肉一起做团子。
岁暮天寒,草木萧疏。
有熬糖人挑着饧糖担子,敲着铜锣在街巷叫卖。
齐朝槿看水鹊好奇,就买了一小布兜的饧糖。
“甜的。”
水鹊捻着吃了一块儿,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
风有些大了,零零碎碎地继续开始飘起小雪片。
齐朝槿帮他拢了拢雾灰色的斗篷。
和天幕一样的颜色,灰扑扑的,胜在耐脏。
天地一色,亮眼的只有斗篷帽子里埋着的雪白小脸,鼻尖冻得红红。
水鹊小声说:“忘记戴围脖了。”
他一说话,到空气里全化作了缕缕白雾。
有雪花掉到帽沿上。
齐朝槿撑开青布伞。
他留意到熬糖人的饧糖担子里还有些乳饼。
齐朝槿:“老父,你家中可是蓄养奶牛?”
饧糖是麦芽熬米做成的,寻常人在家里也能做,可乳饼得要蓄养乳牛,冬日取用牛奶做成乳饼。
鬓角斑白的老翁点点头,“郎君,可要买乳饼?晌午趁着有日头时做的,可新鲜!”
齐朝槿又买了一布兜,说道:“老父冬日里卖乳酪吗?”
老翁道:“卖的,卖的。”
水鹊悄声问齐朝槿,“乳酪是什么?”
“乳牛每日取乳,装入瓶中。”
水鹊点点头。
懂了,瓶装牛奶。
齐朝槿接着和老翁多说了几句,得知对方同样家住九龙乡,离青河村不远。
便同他说,往后每日挑乳酪到城中老主顾家卖的时候,顺带着给青河村齐家也捎上一瓶,他们要买。
水鹊回程的时候,在伞下问齐朝槿。
“齐郎,我们家中还有这么多闲钱吗?”
乳酪可不便宜,尤其是寒冬时节卖的乳酪。
齐朝槿前头在书画铺结的薪俸用来布置了个火盆和买炭,仍然不够,再做了一床厚厚的冬被,家里存钱的陶坛子就空空的了。
齐朝槿和他解释:“岁末县衙繁忙,六房主事有些文书做不过来的,寻人帮忙润笔,我收取些润笔费,届时腊月又能为人作春联。”
“不必忧心。”
他说。
水鹊眨了眨眼,有雪花片落到他眼睫上,化作水了。
天气果真冻人。
长州县不复往日的热闹,地上的枯叶簌簌地从街头吹到巷尾,许多铺子揽客用的幌子收起来了,没什么可逛的,两人就加快脚步回青河村了。
水鹊一进屋子,搬着四足小圆墩,坐到屋中的火盆旁。
他进了屋子也没摘兜帽,实在太冷了,这一带湿润润的,连带着屋里湿冷。
取了火镰和灶房秋日里存的艾绒来,在五足八方的泥火盆边,火石一打,引燃了小把干燥的艾绒,石炭逐渐红起来。
他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遮在火盆上,暖了,又用暖和的手心捂捂自己的脸。
“齐郎?”
他转头,却不见男主的身影。
疑惑地喃喃道:“……不烤火吗?”
泥火盆推动在地上,咯吱咯吱响。
齐朝槿正坐在桌案前,手边是县衙的录册文书。
听到响动,回头看,水鹊正艰难地手脚并用地挪动泥火盆过来。
火盆的形制大,所以不太方便动,都是摆放在固定的位子让人靠过去取暖的。
齐朝槿买的石炭已经比木炭要好上许多了,价格因此更贵,一秤百文,烧起来仍然是有乌烟冒起。
水鹊呛了两下,连声咳嗽,脸颊不知道怎么抹的,灰灰的。
他把火盆挪到齐朝槿旁边,摘了斗篷,钻进人怀里坐,手中还抱一个汤捂子。
这下男主也能烤火了。
他果然机灵。
男主肯定感动得要命。
剧情进度涨了一丢丢,水鹊美滋滋的。
进度到了百分之七十之后就更加难涨了,零点几零点几几地涨,一点都不容易。
齐朝槿怀中软乎乎,暖烘烘,躯干暖和了,冻得僵直的手便可以更灵活地屈伸。
从前的冬日里,遇到连日大雪,砚几乎要凝冰,他看书写字,手要冻裂了都无暇顾及。
哪成想会像现在这般。
小郎君来了,这简陋的屋舍成了安乐窝似的。
水鹊看不明白那些成册的文书,有点无聊。
齐朝槿从一旁取了张宣纸。
手上提笔勾画着,不多时,梅花图跃然纸上。
一树枝头,九朵寒梅,每朵梅花上皆是九片花瓣。
他再磨了另一方砚磨了朱砂,将毛笔送到水鹊手上。
水鹊不明所以,“这是做什么?”
“九九消寒图。”齐朝槿说,“冬至后,经历过九九八十一天,每日涂红一片花瓣,便可以盼望春来。”
他在书画铺里曾画过许多幅,皆是城中人家买了回去,哄怕冷的娇儿画着玩的。
水鹊接过了毛笔,涂红一片花瓣。
满意地看着这张梅花图,“那春天应当要来得很快吧?”
“嗯。”齐朝槿用帕子给水鹊擦了擦脸颊,约莫是刚刚打火石的时候蹭到了石炭,再捂脸蹭上的,“听闻宫廷有瑞炭,炭色青青,坚硬如铁,无焰而有光。”
不会像寻常人家的木炭石炭那般熏烟呛人。
水鹊钦羡道:“要是我们能够用得上就好了……”
可是御用的瑞炭,唯有天家才能用,再不然,也得是圣上器重的臣子,得些作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