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下屏幕上的小人看起来呆呆傻傻, 蓝绿色的大眼睛占据了整张脸三分之一的位置,穿着件标志性的酒保白衬衫,黑色西装马甲, 搭配领上小巧精致的领结,手臂上的皮制绑带将手臂勒出鲜明的弧度。
薇薇安·库布里克眨了眨眼, 抬手遮住唇角的笑意:“...这个形象还怪可爱的。”
确实是。
坐在角落里的迈克尔·奥维茨沉思着,不知道奥斯蒙德有没有将眼前的样板送去孩之宝制作周边玩偶。
镜头短暂地切回现实展现科克警探脸上惊讶的神色,随即一晃,原本的像素由真实场景取代, 银幕中的酒保也变成了真人。
在眼前的画面中担任酒保的分别是原著作者筒井康隆和导演奥斯蒙德·格里菲斯,客串的两人并不像奥斯蒙德在《终结者》中那样幸运,几乎没什么台词,只为科克指了路,又将两杯威士忌端到了他与等候良久的红辣椒面前。
红辣椒向科克解释了为什么会通过一个网址进入梦境:“从表现被压抑的意识的意义上来说, 你不觉得网络和梦境很像吗?”
在梦境与网络中, 人们带着面具,尽情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字里行间, 尽显欲望。
但红辣椒搞不明白,科克警探究竟是讨厌电影还是喜欢电影。
如果说他讨厌电影, 梦中为什么充斥着大量的经典镜头?
如果说他喜欢电影...科克又亲口否认了她,直触心底的梦境在科克出声回答以后,撕毁了街边张贴的所有电影海报。
仿佛拒绝来人探查自己的内心一般, 梦境封闭成一片黑暗, 成千上万片飞舞的纸片却打着旋飞入现实——迟迟找不到的小偷又将魔爪伸向索拉娜的同事。
两名研究院身上缠着电线, 在飞舞着纸片的楼道之间行走,目光呆滞, 神色癫狂,口中喋喋不休地念着组合在一起就毫无意义的词汇,从玻璃窗一跃而下。
只是他们不像所长一样幸运,不幸中的万幸仅是未伤及性命。
事态严峻。
董事长当即叫停了所有仪器的研发,要求摧毁所有的仪器。
巴尔克忍不住皱起了眉。
董事长这个人很怪啊。为什么仪器失窃他却没有第一时间联络警察,反而这么热衷于给下属添堵,就算是本就不看好项目,甚至与下属有私人恩怨,也不至于根本不联系警方做最基本的调查吧?
就算是电影节奏较快,省略了项目亏本之类的合理理由,仍然显出几分可疑。
艾登慢悠悠拆毁装置,将零件分成可燃和不可燃处理的两部分,装进垃圾桶,他并不觉得沮丧,甚至轻易地靠在门旁,站着陷入了梦中。
本想与他搭讪的欧文对牛弹琴,被门外等候的索拉娜接过了话茬:“大概是想着就算拆掉也还能再做吧,虽然心智像小孩子一样,还说不清话,甚至患有发作性睡病...但他可是天才。”
这一次她没有再进入他的梦中,以玩闹的手段将他唤醒。
索拉娜伸出手,试图拍拍他的肩膀,伸出的手却突然顿住,她越过艾登的背部,看见了他摆在桌上的照片——
那是一张家庭合照。
年幼的艾登和他的家人,在一家乐园的门前,他手中正抱着盖勒提梦中那个画着浓墨重彩的花旦娃娃。
“醒醒,艾登。那是什么?”
索拉娜惊异的表情让不少观众的汗毛倒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看似人畜无害的艾登才是真正的凶手吗?
好在影片接下来的发展抚平了他们屏住的呼吸。
艾登解释道,照片中的乐园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地方,盖勒提担任他的助理时,他曾经和他详细地谈起过乐园和他手中的娃娃。
巴尔克皱起眉头,他从几人前往盖勒提的家中时就开始怀疑了,这是在暗示盖勒提是男同性恋并且暗恋艾登的意思吗?
迎着黄昏,两人驱车前往了艾登口中的游乐园。
这里早已经荒废,空无一人,除了光线与岁月留下的锈痕,居然与索拉娜在梦中看到的场景一模一样。
就连穿过小巷时墙上绘制的纹样,都与索拉娜在盖勒提家走廊上看到的一致。
散发着光芒的门状出口,“景况”就在镜头的中央。
跟随着梦中的步伐,索拉娜惊讶地发现,梦中的京剧娃娃出现在通往摩天轮的楼梯上,这一点也与梦中一样。
她再次摸上栏杆,胆怯地收回手,最终下定决心,同梦中一样,握住栏杆,翻了过去——
令人不安而窒息的音乐过后,空气归于平静,红辣椒稳稳地踩在地面上。
然而观众们放下的心再次高高提起,破空声响起,艾登下意识伸手拉住红辣椒的手臂让她退后一步——一个穿着女装的男人突然自天空落下,砸在红辣椒刚才站立的地上,他双目睁大,不知道早已经死去还是沉浸在梦中,头破血流,头皮下却隐隐有发光的触手一样的东西缓缓移动。
——正是梦境中出现过的盖勒提。
镜头再次通过相似性动作转场,一名身穿白衣的研究员从楼上摔下,砸在车上。
科克警探站在车旁,看向被医护人员送上救护车,依旧胡言乱语不停挣扎的研究员。
一旁的警员拉上裹尸袋的拉链,将尸体送上另一辆车。
支线终于与主线产生了些许的重合。
姗姗来迟的警方终于接手了案件,对情况展开调查。
除去因为被梦境侵蚀而钻入盖勒提闹钟的仪器,被偷走的MINIDC还有两个下落不明,研究员仍被攻击,证明凶手还有其它共犯,他们还在孜孜不倦地犯下罪行。
不知道是不是为迟到的洛杉矶警察弥补,科克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源自梦境攻击的案子可无法立案。”
毕竟那可是梦啊。就算他清楚仪器的作用、梦境的威力也无法说服大多数人。
盖勒提和几名研究员的事件暂且被定性为普通集体自杀事件。科克开始走访调查,试图在研究所发生的所有事件中抽丝剥茧,寻找到盖勒提的同伙和丢失的两台梦境仪器。
索拉娜、艾登、科克警探和所长四人在一间小小的会客厅内齐聚,巴尔克却被银幕中占比约有六分之一画幅的、背景墙上挂着的、看似并不重要的俄狄浦斯与斯芬克斯画像吸引。
每一帧都造价高昂的电影中不会出现无效镜头。
奥斯蒙德的电影尤其,他精心安排的画作、经典曲目或者电视中出现的某个片段往往都别有深意。
斯芬克斯是古希腊神话中,蹲守在忒拜城外不断向过路人抛出问题的狮身人面兽。斯芬克斯最著名的谜题即“什么生物有四条腿到两条腿在到三条腿?”
俄狄浦斯王解开了这个谜题,阻止了斯芬克斯继续用谜题进行杀戮。
但是并不止如此。
俄狄浦斯王弑父娶母的故事太过经典,弗洛伊德也根据俄狄浦斯王的故事提出了一个理念,备受后世争议与批评的俄狄浦斯情结,也被称为杀父恋母情结,放在现实应用中笼统地概述,就是男孩年幼时对母亲的依恋和对父亲隐讳的恨意。(相对应的,弗洛伊德同时认为,女孩对男性权力的嫉妒会转变为认同自己的母亲,并寻求与能够满足她们权力与地位欲望的男人建立关系)
如果说《红辣椒》整体围绕着弗洛伊德《梦的解析》构建拍摄,那么眼前的画作绝对别有深意。
那么...
巴尔克抚摸着自己的下巴,这副画暗喻着在场四个人当中的谁呢?还是说,它预示着故事的未来走向?
一切暂时无从得知,还得等他先看完电影。
四个人中,索拉娜的反应最为平淡,她与梦境中的热情四射的红辣椒完全相反,冷静、理智。但即便如此,科克警探还是一眼认出,她就是梦境中的红辣椒。艾登则几乎完全与案件脱离,接连发生的意外事故确实对他产生了影响,但是影响不大。他的形象设计更具浓重的东方元素,内核也偏向于东方所谓的“赤子之心”,像一个理想主义者,一个一心追逐使用科技手段、并且只关注科技好的一面的天真的孩子。
一场有关于案件的问询,不知怎么,又被兴高采烈的艾登变为了产品介绍会议,他兴致勃勃,提起自己的作品总是眉飞色舞:“本来用浮筒型电脑画像处理的缝隙不检测方式来做脑部检查就是很棒的想法,通过生物电流的诱导性,非线性波动的应用也通过BTU输出的大小产生新的突触传达型的通讯方式...”
一大堆不明所以的形容词堆叠,又因为艾登本身结巴显得缓慢而折磨,让观众听得头昏脑胀,不明觉厉——但现在明显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吧?
他只对科研感兴趣的模样似乎也惹恼了索拉娜。
对于整件事的始末,索拉娜有更深的见解,她认为盖勒提并不一定是犯人,也许他也是受害者,因为他没有动机,也深知尚未完全完成的仪器可能带来的危险,不会贸然犯险。
但是本该最熟悉助手盖勒提的艾登却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仿佛他并不在乎,只沉迷于自己想做的事。
对丢失的仪器造成的祸事毫无任何愧疚,即便是发生了眼前的悲剧,他仍然沉迷于对仪器可能带来的美好未来的梦境之中。
从另类的角度来说,这何尝不算是冷漠?
“如果你只理解自己的梦想,不如就被机械困住,永远沉溺于精神世界的自我安慰吧。”
其实她本不需要突然如此情绪化、激进,甚至让观众难以理解。
但她走出房间以后,和欧文的对话,却让观众重新理解了她的行为。
欧文似乎也对艾登极为不满,但索拉娜却在这时选择了支持艾登,并且维护艾登,一直以来,都是索拉娜与所长在替艾登负起责任。艾登永远默不作声,游走在边缘。
其实这也并非是艾登的错。
索拉娜轻声叹了口气。
红辣椒从一旁的玻璃上浮现,闻声软语劝她暂时将有关于艾登的事抛在脑后。
红辣椒的虚影由虚变实进入梦境。
亦或者说是陷入红辣椒过去为艾登治疗时的回忆。
艾登总是结结巴巴,在梦中也被缎带捆住口鼻,是童年的生活带给他的影响。他出生在一个戏曲家族,从小练习唱戏,但他做的很差,天生不是走入戏曲圈的料子。日复一日的强迫和练习导致他突然失声,在治疗的途中,他开始沉浸于梦的幻想并且频繁陷入睡梦,以此来逃避无法逃离的现实。
病人不愿意继续治疗,索拉娜也拿他没有办法。
艾登现在在该发表言论时失声,虽然卑劣,却也是他保护自己的一种极端手段。
另一头与旧时同学所长叙旧的科克警探也遇到了些问题,所长一句“过去与你一起畅谈理想”似乎触及了科克过往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他竭力维持镇定,开车回去时,眼前的一切却莫名扭曲,令他旧疾发作,冷汗直流。
眼前的画面骤然模糊,尚未画完的分镜本却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红辣椒紧急收到任务,前去应对安抚科克的状况。
几乎与过去的梦境没有什么区别,1968年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再次出现在银幕上。
只是当朱丽叶自言自语祈求罗密欧抛弃自己的名字时,罗密欧并没有像话剧、电影中一样告白,而是说:“超越轴线了。”
朱丽叶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继续说着自己的台词。
罗密欧却在阳台下仰起头说:“当心一点,小心泛焦。”
越轴和泛焦都是在拍摄电影时的专业名词,巴尔克心中一闪,似乎要抓住什么——
横空出现的侍卫却突然打断了巴尔克的思考,他们像之前一样,径直扑向了愣在原地无法动弹的科克警探。但这一次,镜头聚焦,银幕上赫然呈现出十几张一模一样的面孔——那都是科克警探自己的脸。
银幕陷入黑暗。
“...同学,同学。”
红辣椒熟悉的声音唤醒了他,也照亮了画面。
科克警探挪开了挡在自己眼前的手,呆愣的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