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南海往事

立在高台上的身影一身大红色婚服,五官浓烈,气场迫人,那张面容明明该是风华绝代的美艳,可却因双瞳变得血红而陡生诡异。

他周遭魔气四溢,明目张胆地昭示着魔族身份。

所有人都在惊慌,都在恐惧。

温珩的心却微微安定几分。

脸是那张脸,举手投足,一喜一怒也大差不差,但是落在温珩眼中,只肖一眼,便能认出不是本尊。

这般拙劣的演技,也只能骗骗鲛人族。

在一众震惊震怒的目光中,鲛王眯起独眼,冷笑一声, “没想到啊,大名鼎鼎的明烛仙君居然是魔!”

“是啊,装这么久的仙,本尊也早就腻了,还是做魔更自由些,想杀谁就杀谁。”

“郁明烛”勾唇笑了笑,手一甩,幻化出一道长剑。

他高声道:

“本尊乃魔渊尊主千忌,鲛王陛下,你今日若乖乖把万生镜交出来,本尊便大发慈悲,放过你们鲛人一族。”

当众杀了他们的族人,还如此狂纵地索要他们的秘宝!

这么明目张胆的拉仇恨,立刻激起一片愤慨之声。鲛人族的守卫在最初的震撼过后,愤愤欲围上前。

却陡然一道金光乍然笼罩蓬莱宫。

所过之处,海水干涸。

鲛人一族在海底所向披靡,可若没有海水护体,那些修为不高的鲛人,甚至连直立行走都做不到。

他们下意识尖叫着退避开。

蓬莱宫高台之上,只剩这三人。

“郁明烛”笑道: “如何?鲛王陛下,一面破镜子,换南海上千条性命,很划算的交易,不如好好考虑一下。”

鲛王不为所动,化出双腿,坚韧立于殿前。

三叉戟在地上一磕,鲛王冷声道: “你若想要,就自己来拿!”

“郁明烛”眸光一冷。

锵的一声。

一股罡风扫过。

两人的灵波俨然相撞,长剑与三叉戟磕在一起,发出凛然震鸣声。

可是鲛王的身体太过于孱弱了,这么一击,当即又是一口黑血喷出口,很快败下阵来。

裹着魔气的剑光却不退,直指他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

素白剑光替他挡住了魔气。

“郁明烛”一顿,转过头来,遗憾笑着: “乖徒,你怎么不与为师站在同一边呢?”

“别不要脸了,老东西,我若是你的徒弟,定在拜师当日就向上清理门户。”

温珩平静地盯着他,剑光一递。

不过,不出所料,对方轻而易举便躲开了。

温珩眸光微沉。

他如今浑身的灵力都靠玉尘剑支撑着,虽有招式,灵力却不足,不过一次交手便已觉得乏力。

而且……

对方的修为太强了,强到不正常的地步,且那魔气居然也是真实的,漆黑一团如有实质,并非虚幻的障眼法。

这个“郁明烛”,身上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魔气?

温珩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不显露。

又是“铛”的一声。

黑魔剑与玉尘剑撞击在一起,近乎擦出一道银白的火花。

强悍的威压之下,玉尘剑发出嗡嗡鸣响。

“郁明烛”气定神闲地笑着,将威压又加重几分。

周遭的水声哗然不止。

其余鲛人都被隔在一道水幕之外,没有人听得到它们的说话声。

鲛王伤势严重,在昏天暗地的视线中,抬首望过去一眼,忽然在长久的浑噩中寻出一隙清明,记起了百年前的青衣仙人。

他笑起来, “仙君……许久不见啊!”

温珩抿去唇间的血线, “万生镜到底在哪?”

没有万生镜上的另一半灵丹,他只能汲取玉尘剑上的部分灵力,根本无从取胜!

“本王怎会知道。”

“是你监守自盗,莫要执迷不悟。”

“仙君……”鲛王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仙君聪慧,想来我再欺瞒,就显得可笑了。”

魔剑的威压越来越重,近乎压碎温珩的五脏六腑。他咬着牙硬撑,血却再也抑制不住顺着唇角淌下来。

身后,鲛王顿了顿,忽然意味深长道, “仙君,其一,鲛王后早已病逝。”

“其二,南海其他鲛人并非生病,而是被本王献祭给了万生镜,灵魂残缺乃至昏睡。”

“其三……”

说到这里,突兀地停了下来。

温珩心念一动,有所察觉。

他回过头去。

恰见鲛王露出一抹释然似的笑意, “今日种种,皆是因果,我愧对南海,早已罪该万死。”

话音落下,他忽地强撑起身,将手中的三叉戟一磕地面,祭出一道银光。

“仙君,不必再护我!”

话音铿锵落下,银光自四周收拢起来,将三人完完全全笼罩在内,彻底隔绝了其他鲛人。

下一秒, “郁明烛”凛冽的剑锋荡开了温珩,长剑一甩,甩来几道气钉,径直穿透了他的右手,死死钉入地面。

撕裂剧痛自掌心传来,温珩疼得面容扭曲了一瞬。

“郁明烛”剑指鲛王,不耐烦道: “这是本尊最后一次浪费口舌,万生镜在哪,赶紧交出来。”

鲛王哑声笑着,笑到将对方的耐心消磨殆尽,才终于一口污血啐出来。

“鱼目混珠,你算个什么东西!”

“郁明烛”啧一声,懒得再废话。

“无妨,杀了你,将这蓬莱宫翻个底朝天,就不信找不出来!”

噗嗤一声。

剑光没入鲛王胸口,刹那间化形,将亡魂抽丝剥茧一般抽离鲛王体内。

那是鲛人族濒死前灵魂散入海洋的模样,破碎的记忆也会被从灵魂中抽取出来。

星星点点的光芒交织成一幅幅绮丽的画面,得以观之他的一生。

……

千百年来,南海鲛人族不通世事,不与人间相连。

可他年少时青梅竹马的情窦初开,喜欢上的偏偏是一位人族女子。

后来登基成王,顶着重重压力跨越种族,他倾尽心血研制避水丹,将心上人接到海底蓬莱宫,与之琴瑟和鸣。

他将大喜之日选在了举国同庆的归祀节。

那日,爱妻头上的巾帕恰好被水波掀下,挂在了蓬莱宫庭院正中那株珊瑚上。

他看着爱妻羞赧的面容,心中喜不自胜如终于攀得天上之明月。

欣喜之余,他将发间宝珠取下,系于鲛绡旁边,从此成了南海婚嫁习俗。

当时,红色的珊瑚不过及腰高。

后来,一年一年过去。

那株珊瑚吸收着蓬莱宫最充足的灵气,一日比一日繁茂,直到亭亭如盖。

来这里婚嫁祈福的鲛人越来越多,珊瑚树成了鲛人族口中能庇佑姻缘的神树。

那十余年,是他最意气风发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