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尘剑泄出的灵力渐渐虚弱,干涸。
待最后一只魔兽挣扎着沉下海底,鲛人一族惶然无措地环顾着四周。
他们看到了陛下和圣子的尸身,于是纷纷痛哭起来。
其中不少鲛人的灵魂残缺太厉害,一时之间无法与新的那部分融合,从而产生太过复杂的情感。
但他们仍然本能地感到悲哀。
呜鸣哭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空灵交杂,如同一座鬼窟。
而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地裂还在扩大。
温珩直起身,急促地呵出一口气,跌跌撞撞地走向鲛王的尸体。
他唇齿间喷涌的鲜血再也藏不住。
在水幕收拢前的最后一刻,他撑着最后一口气,挑开鲛王的左眼上遮覆的乌贝。
那颗干瘪的眼珠便骨碌碌滚了出来,被剑尖一拨,化形成了一面银纹宝镜。
宝镜微微震动着,惊惧不堪,在玉尘剑落下时白光骤闪。
交织出一片幻境。
……
祸止十二年。
那天一大早,无禁城中许多邪魔都经历了一幕无比诡异的场景——
鲜艳如火的红绸一直从魔渊的仙哭殿铺到人间的随云山麓下。
门扉被笃笃敲响,等他们不耐烦地打开门,门外站着的居然是一群身着喜庆红衣,头戴红冠红花的邪魔。
邪魔簇拥之中的男人一身大赤吉服,玉面英姿。
——是他们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千忌。
在他们惊恐的目光中,千忌身边,满脸堆笑的礼官塞来一只朱红锦囊。
“魔尊今日要去随云山下聘,特备薄礼请诸位同乐。”
在他们更加惊恐的目光中,千忌也恣肆地笑着,说: “恭贺本尊大喜吧。”
那一大早上的,魔尊千忌逢人便笑,还笑得那么灿烂,那么彬彬有礼,差点把无禁城的邪魔们吓疯了。
等他们稍微回过点神来,仔细一品。
下聘定亲,那倒确实是件值得笑一笑的喜事。
对了,咱们魔尊要去哪儿下聘来着?
随云山啊。
随……
随云山?!
邪魔们眼前一黑。
那不是让人闻风丧胆的玉珩仙君的山居吗?!!
……
等到浩浩荡荡的聘礼队伍缓慢行至随云山麓下,恰好是午后的吉时。
为首之人略微停了停步子。
锣镲声止,其余人疑惑地看过去,宁渊问: “紧张?”
魔尊将微颤的指尖藏入绯色广袖,矜贵冷艳: “怎么可能!”
宁渊: “……哦。”
魔尊顿了一会,道: “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本尊自己上山,事成之后灵蝶传信,你们再将聘礼抬上来。”
后面的小魔们早就被随云山周围丰沛的仙力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要不是郁明烛捏了个诀罩着,恐怕这会他们浑身的经脉都要裂开了。
听见暂时不用上山,这些小魔纷纷松了一口气,卸下挑子,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树下。
林中扫来一阵微燥的风,叶影摇曳。
宁渊压低声音: “玉珩仙君不是早就同意了吗?”
郁明烛笃定: “他当然同意了,他与我两情相悦,连定情的玉簪都收了,此番不过是走个流程而已。”
郁明烛睨他一眼,带着几分明显的显耀。 “本尊只是怕突然之间人去得太多,让他有压力。”
可是不知为何,这句话刚说完,他心脏的位置突然刺痛了一瞬。
那种心痛十分古怪,似乎没有任何来由,可他就是在那一瞬间浑身发冷,疼痛如摧。
默了几息,郁明烛低下头,不知是在对身后那些邪魔炫耀,还是在对自己安抚似的,重复了一遍, “他与我两情相悦,连定情的玉簪都收了……他会同意的。”
……
随云山坐落云端,临近魔渊的那一侧则是峭壁陡崖,而临近人间的那一侧有三千级青石长阶。
无论哪一面,对于魔尊千忌而言都与平地无异。
往日他心急上山见仙人,只将足下一点,身形轻而易举便飞掠千丈远。
可是今日,三千级长阶,他一级一级走上去。
这条山道上走过无数诉冤的百姓,走过远道而来拜访的仙友,甚至也走过些山野精怪来寻求庇护。
他是第一个魔。
而且穿着一身大红吉服,丝毫未被周围丰沛的仙气所震慑,甚至眼底染着化不开的笑意。
三千长阶,每一步都极其认真,极其欢喜。
像那些上山向玉珩仙君求助或诉冤的百姓一样心怀虔诚。
待他走完,已是日暮黄昏。
他抬首望了一眼霞光天色,喜不自胜地弯了弯唇角,疾步走入山门,直奔竹屋。
“玉生!玉——”
他推开屋门,一眼就看到了立在桌案前,背对着他的青衣仙人。
和那面万生镜。
郁明烛以前很少见万生镜中的影像,因为那里面总是人间各处作祟的邪魔,而玉珩仙君专掌杀掉那些邪魔。
他一个魔渊的邪魔之首,在旁边看着,总归有些……奇怪。
所以能避则避,互不干扰。
可是此时,镜面上是一座巍峨辉煌的宫殿,暗红色的穹宇间落下无数纷飞花絮。
那是魔渊,无禁城,仙哭殿。
是天下三界内最大的魔窟。
青衣仙人回过身来,目光平直如同根本未曾看见他,轮廓渡满一层暮色金光,缓缓抬步朝他走过来。
擦肩而过时,郁明烛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如同有所察觉一般指尖发凉, “玉生,你要去哪?”
玉珩仙君道: “天道所示,要我去将那里的邪魔杀干净。”
他说的好轻松,一如既往地平静。
就像是说今日天气很好,亦或劳驾你帮我取一壶桃花酒酿来。
郁明烛闭了闭眼睛,尽量放柔声音, “玉生,你听我说,魔渊的邪魔与人间不同,那里有座无禁城,其中不少妇孺并未来过人间,更未作过恶,他们与人间的百姓一样……”
玉珩打断他, “只要将那里的邪魔屠杀干净,人间便不会有灾祸。”
郁明烛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执拗,只能继续耐下性子哄劝, “我知你心存疑虑,你若不信,我带你去看一看……”
他一路缀在仙人身后出了竹屋。
可仙人步伐未停,连一点点的迟疑都没有。
郁明烛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掠到他身前挡住去路, “玉生,你今日怎么了,你为何——”
话音未落,凌厉剑光已经自他身前横扫而过,将大红的吉服划破一道口子。
郁明烛一时怔愣,后面的话也跟着咽了回去。
暮色已经到了尽头,天色渐暗,就显得西方一点残阳如泣血般靡红。
随云山巅风静叶止。
玉珩眼底极其微渺的一点挣扎,几不可见。
他心中其中也有诸多疑惑与念头,例如为何郁明烛今日穿了喜服似的装扮,例如为何方才那一剑明明并非由衷,例如为何人魔两界各行其道今日却偏要他越俎代庖……
可是种种惊疑都被一道更大的声音盖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