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痴痴坐在鼓凳上,失落突如其来:“……阳阳……沛然他不在了……”
就算他活成林沛然的样子,扮演林沛然的角色,他也没办法实现他的愿望。
他们两个人,再也不能合奏这首曲子。
鼓声和贝斯,不会再同时响起。
就如同林沛然永远无法亲眼看到他戴上戒指的样子。
他已经不在意什么“生存”,活着对他而言,也是一种折磨。
如果不是姚乐阳用一纸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写完的故事吊住他,他可能忽然哪天就完全放弃人生,让老天把他带走。
他只剩一副留存着回忆的躯壳,真真正正的行尸走肉。
姚乐阳跟他说,沛沛问她要过一个故事,她当初答应得爽快,却只当是口头的玩笑,根本没把它当回事,连日程都没安排过。
可真到了这一天,再多的后悔、再多的后知后觉,都填补不了内心疯狂涌出的愧疚。
她收拾了郑文轩面前的空盘子,见他坐在位子上发呆,不再去打扰他。
碗筷快刷完的时候,郑文轩冷不丁窜了进来,他笨兮兮端着一盆泡在玻璃花盆里的绿萝,又哭又笑:
“阳阳!阳阳你看!……它发芽了,它又发芽了!你看啊……”
姚乐阳回头望过去,枯败的一片浑浊的黄水里,那枝孤零零的、顽强的细茎的某一段,钻出了不到一寸长的、幼嫩娇弱的新芽。
生命,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顽强。
这脆弱的小生命被他悉心呵护了一路,为了让它路上不出意外,他还给它换了个更舒服的“家”。
他把它放在林沛然前头,摸着他的石碑,看着照片上那个笑得温润、眉目如少年的人,也没有更多的话,只一句:
“……我想你了。”
他有段时间梦不到林沛然了,他知道,林沛然最怕给人添麻烦,就算是不在了,也不肯多打扰活着的人,不愿他们感到害怕或不舍。
可他并不介意林沛然来打扰自己,他反而希望他能多来看看他。
“晚安。”
人的一生,这么短,连爱人都来不及,哪有那么多刻骨铭心的仇恨。
她忽然很想回家。
毕业多年,除了过年,她已经很久没在其他时间回过家。
在还能够见面、还能够珍惜的时候,只想多陪一陪她爱的那些人,不管亲人、朋友还是伴侣,能多爱一点就多爱一点。
明天和意外,你永远不知道哪个先来。
姚乐阳无可奈何。
她走进郑文轩的房间,把林沛然的吉他和郑文轩的贝斯拎出来,扔进他怀里。
“你听过他最后写的那首歌吗?”她把林沛然的手稿从琴包里翻出来,“你自己弹弹。”
郑文轩愣了愣,对着谱子开始生硬地拨弦。
降D、降E、Fm、Fsus4、F……这首歌不知为何充满了离调和弦,到了副歌甚至一直向下,降号多到发指,好像在黑暗中不断摸索前进,然后终于在挂四和弦的牵引下,被拉进温暖的大三和弦里,成为悲伤的基调中梦一般的温存。
只有偶尔,深夜里喧哗不休的洗衣机转动的声音,会让郑文轩异常安静。
然后,阳台上掠过一阵风,风铃轻轻叮当两声,他就抬头,对着风铃微微笑上一笑。
他没了工作,也再也不想干这一行,林沛然的工作室还在,他每个月往林爸林妈的账户里打一笔钱作为租金,成了这间工作室的新主人。
周围的高校学生听说录音棚又可以用了,满怀欣喜地、络绎不绝涌进这里,狭窄的练团室里重新燃烧起年轻的梦想,郑文轩看着那些学生,就像看到很多年前的他们。
他教人弹琴,偶尔也能卖一点乐器和配件,鼓也打得越来越好。
两大盘水饺,全进了郑文轩的肚子。
他一边吃,一边哽咽,哪怕咽得比生吞刀子还要艰难,也要把它们全部咽下去。
留不住的,永远留不住。就算他再怎么努力,林沛然还是渐渐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以至于梦中的脸都一天天变得模糊。
生死两隔,是人世间最重最重的惩罚,也是最痛最痛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