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渊并不答话。
山海星辰台上的寒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 方知渊望向蔺负青的时候, 一贯坚硬的眼神中闪过转瞬而逝的痛色。他手指在袖口中攥紧, 嗓音微哑:“天穹将裂,你要独自上去,叫我在地下看着?”
星辰台上风云变幻, 暗色越来越重, 几乎要淹没了蔺负青的一袭白袍。
蔺负青手上将姬纳扶在一旁, 直起脊背来。镇静的神色浮现在他冷白的脸容上, “没错。”
“我乃魔修, 挡阴气自然该我去;可如若当真生发意外,我和雷穹都挡不住这场灾祸……必须有个重生之人来助众人控制局面。”
前世, 至少仙界还筹备了三年, 灵塔防下了大半阴气。
可是今生的这场仙祸降临得太快, 太措手不及。
谁能料想得到,前一刻还是和煦晴空, 下一刻就是天昏地暗。以眼下六华洲修士这等惊恐骚乱的状况来看,一旦阴气降临局面失控, 死伤定然远远超出前世。
蔺负青平静道:“煌阳,你要留下。”
他这一句, 唤的是煌阳。
我是魔君, 我前去挡阴气。
你乃仙首,你留下护仙界。
如此才是最优的选择。
方知渊缓慢地摇头, 寒声道:“蔺负青, 我凭什么听你的。”
他挑起一侧眉, 带了几分戾气地冷笑:“你的命是我救的,你凭什么要求我放你独自去送死。”
不料蔺负青却低头笑了,“送死?我哪里敢。”
那笑意松松地含着几分无可奈何沉在昏暗里,“你给我下了承命魂阵,不就是为了这个时候吗?”
“……”
方知渊一怔,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什么叫关心则乱,这就是了。
他被蔺负青那一副毅然孤绝的模样给弄得整个人都不好。居然连承命魂阵的事情都忘了。
蔺负青走向敖昭,手抚五爪金龙的鳞片,忽的一个利落的翻身跨上龙背。他回头对方知渊道:“我不死。”
“没人会死,没人会入魔。”
蔺负青定定地望着方知渊道,“信我。”
姬纳复杂地望着他。
三界安危悬于一线的这当口,从年纪尚轻的紫微圣子脸上,意外地看不出大难临头的恐慌与焦急。
只是看向魔君的眼神里少了厌恶与仇恨,反而夹杂了太多微妙的情绪。
方知渊上前一步:“那你去做什么?”
蔺负青抬手,从袖口中滑出一截修长食指,点了点天上。
天云无光,黑魆魆一片死气。
只有那一截手指,细且柔,是雪白干净的,仿佛一用力就要被折断了。
这姿态太熟悉,旧忆带着百余年前的光的余热汹涌而来。方知渊几乎以为这人下一刻就要说:我去为你杀一颗星星。
蔺负青道:“天要塌了,我去给他补上。”
仿佛百余年的时光长河奔涌归来,尽数收拢在他纤长眼角。
魔君淡然地口出狂言的时候,恍惚间还是那个虚云里最潇洒、最无双的白衣小仙君的模样。
方知渊不禁想笑,却实在笑不出来。
他问:“你补完了,就平安回来?”
蔺负青答:“我会。”
方知渊闭上了眼,转过身去。
他没有阻止,便是默认。
蔺负青转过眼眸,手擎龙角:“昭儿,带我走。”
敖昭龙目明亮地咆哮一声。
金龙载着蔺负青,瞬间逆风翻上天穹。
……
灵塔之间,正一道雷光劈落。
金眼白衣的修士被雷穹仙首一斧砸飞出几丈远,口中喷着鲜血,轰然撞倒在崩塌的灵塔断壁之间。
他已气息奄奄,口鼻溢血,却昂头而笑,狂态毕露,“哈哈哈哈,不痛,不痛!咳咳……你且再来几斧子,给我骚骚痒!”
鲁奎夫面如沉冰,抬起的掌中巨斧上雷光流窜,自上而下划出一抹厉光。
天地间被映得有一瞬的雪亮。雷光散去后,金眼修士被深深砸入废墟内,半边身子已经血肉模糊。可这人明明痛得大汗淋漓,却还是疯狂地道:“好,好!来!再来!”
远处的云下立着数十名修士,都是心急如焚,面对这狂狂癫癫的异人却无计可施。
为首的穆泓御剑凌空,焦急道:“尊首!”
那金眼修士似喜似怒,口中喷着血哈哈笑道:“蝼蚁螳臂当车,也想着逆神而为,可笑。看来要待你们末日当头,才懂得如何奉神!”
一名紫微阁的大长老眼睛圆睁,不禁自言自语道:“这到底是哪里来的狂徒,以真神自居……”
这群跟仙首上来的修士,都是可称仙界中流砥柱的大能,最弱也有元婴修为。
可就是这样的仙士,此时面对着这金眼之人,却一个个的都心里发毛。
自称神只,举止奇异不说。
毫无征兆地袭击灵塔,连死都不怕也不说。
就说面对修为胜于他的雷穹仙首,此人竟非但没有半分惧意,反倒语言间流露出某种蔑视之意……这就已经足够诡异。
鲁奎夫看向下方,那双眼睛似乎能隔着云层看到六华洲弥漫的恐慌空气,看到了无措而恐惧的人们。
他沉声对众仙道:“你等都下去罢。”
“各自护好了门下弟子,有余力者便也护一护散修民众。此地……你们插不上手。”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又焦急又不甘,却也没有其他办法。
穆泓眉毛跳动,暗自咬牙行了一礼道:“……是,谨遵仙首命令。”
论修为,论地位,白凰家主在这众人中都算是最高,穆泓挥手对众修士道:“诸位,我等回返!莫要让六华洲先乱了阵脚。”
话音未落,穆泓神色却一变。只听下方风声呼啸,众修士齐齐回头,那云间赫然映入一道金线,自下而上,疾速地变大。
有人惊道:“那是……”
“是”字的字音尚未消散,巨大的龙躯便盘旋而上,金鳞携着风云擦过众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