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就见那雪骨魔修怒发冲冠, 一拳揍在那人鼻梁骨上!
“那你们放他在里面, 自个儿逃回来!?方仙君是为你们这群脓包才身陷囹圄, 你们把他留在那里, 自个儿逃回来!?”
“我……”那逃出来的修士羞愧欲绝,嗫嚅着说不出话。
转头回望,只见更多的人从天门上涌出, 修为低微无法御剑凌空者便由修为高的扶持接应着,踉踉跄跄地回落大地。
不少人脚下一沾育界的土地就放声嚎啕出来, 其中嘶哑悲恸,叫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忍听闻。
“有什么……”那修士转回头来, 痛苦地喃喃, “有什么事, 是我们还能做的吗……”
雪骨魔修阴沉沉地低脸,沉默了下来。
天穹上云烟滚滚,大地上尘土飞腾。
……
盘宇界上空, 尊主的脸色已极为难看。
“愚昧……”
“生为祸星,竟然如此愚善。”
本以为是天衣无缝之策, 谁料结界内无数到手的炉鼎, 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逃窜而走。饶是盘宇尊主也肉疼得脸上肌肉抽动。
可如今他全副精神都用于牵引阴脉与祸星两股阴流,就算有心做些什么也是分身乏力,一时居然落入了无计可施的境地。
这倒也是盘宇仙人的冷漠本性咎由自取,倘若尊主不布施这样一个水泄不通的结界,此刻大可有其他盘宇仙人受令来替尊主杀死祸星;然而以盘宇诸仙的心性, 若无结界隔断,炉鼎又注定会在刚被运送到盘宇界时便被哄抢一光,这便成了无解之死局。
也正因如此,在盘宇尊主的眼中,当下发生的事情是简直无法理喻的。
为何会有人舍生忘死地去救一群废物?这样的一群废物,生来就是被践踏的草芥之命,救下来又有何用?
是会为你立碑,还是会为你烧纸?
人死万事空,身后事又有何意义?
尊主神色阴晴不定,十指微微变幻,阴气注入的速度便更快了些。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方知渊,叹道:“祸星,你清醒看一看罢,那些你舍身去救的人,正把你抛在死地,弃你而去呢。他们都走啦。”
阴气于祸星身周聚拢着,不断有细碎冰粒结在虚空中,落在地上竟带了黑色——这是阴气过浓时开始凝实的征兆。
方知渊以长刀撑着自己,牙关碰撞着,冷汗自鼻尖滴落。
眼前是层层漆黑与冰霜的风暴,他眯着眼,努力去看外面的情形。
都在走么……
若真能都走了倒好。
也不知自己究竟还能撑多久,这情形比他想的要吃力,怕是坚持不住一日。
师哥呢,蔺负青如今又怎么样了?若说有什么遗憾,便是他身在这里,见不到师哥最后一面。
头顶上尊主的声音若远若近:“你看看那些抱头鼠窜的人……他们当真就一星半点的阴气也受不住么?却没有人敢过来为你分担哪怕一点,不可悲么?”
他师哥启阵时将有多美啊,纯白的长发与衣袍都融进光里,只是不知疼不疼。怕是要很疼的……
那有没有人陪他,有没有人送他?师父可在他身边么?育界的人应当能看见,有多少人会真心实意地送他?
可笑,若是蔺魔君知道自己死前满心想的居然是这等事,怕又要无奈地笑骂他一句。
方知渊突然很想见蔺负青一面。昨夜相见被结界所阻,甚至没能有一个拥抱。他上次抱蔺负青是何时呢,怎么已经记不清了……
“你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难道你真当自己可以无限地承接阴气?你很快就将死啦……死前放跑几个狼心狗肺的人渣,有什么用?”
握刀的手背已被寒意腐蚀得焦黑,阴气渗入五脏六腑,心脏内开始传来剧痛。
那颗跳动的脏器早已经被阴气灌满,如今却好似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冰冷细刺从里面生出来。
方知渊眼神发狠地忍着,泛白的唇却不住颤抖,这样下去,他自己怕是真的很快就要……被凝实的阴气给刺烂了。
明知道,哪怕稍微将对阴流的吸引放松一点点,叫阴气的浓度淡开少许,他也能舒服上许多。
但是他更清楚的是,在这样令人崩溃的剧痛下,一旦心头的那股气儿松了,人退了一步,就会不由得再退第二第三步,那就完了。
他就索性一寸也不退。
尊主摇了摇头,见自己的话语不入祸星之耳,又道:“愚昧。”
此刻尊主心里所想,和其他盘宇人面对魔君时竟是不约而合——
方知渊这样死耗着根本坚持不了多久,静待他自取灭亡,或许才是稳妥之策。
……就好似要印证上古仙神无情大道的正确,僵局只延续了不到一刻,便陡生了异变。
哧啦——
伴随着毛骨悚然的裂肉声,一根漆黑的冰刺,鲜血淋漓地从祸星的胸口破体而出!
“——啊……!!”方知渊瞳仁剧烈收缩,鲜血喷喉呛出,堵住了未出口的惨叫。
他崩溃地摇着头将颈子后仰,浑身青筋都炸了起来,几欲晕厥却又不得解脱。每一次身体本能的抽抖,却又带得冰刺在那脏器上反复磨蹭、穿刺……
若是普通修士,在这样浓度的阴气下早就尸骨无存。是他体质特异,才能做下此等逆天之举,却也遭着寻常人绝不会遭受的折磨。
很快,更多细长的阴刺自脏腑内破出来。方知渊死死地忍着,眼眸很快便涣散开,他大口大口地抽搐着呕血,却已经几乎无法呼吸了。
牙齿咬破了唇舌,满口血腥也忍着。
他乃祸星之身,不会轻易死的。只要扛过去,只要熬过去……
石岛之上终于有修士透过盘飞的阴气黑旋勉强看到了这一惨象,发出惊恐的呼声:“方仙长!!仙长!!您、您……”
有不少人影向他奔来,有青年,有妇人,甚至有耄耋老翁,却都被浓郁的阴气所阻,根本无法靠近。
这些人一个个脸色白得像鬼,看着那个浑身血肉模糊的黑衣身影,脸上是如坠噩梦般的恐慌无助。
他们都是最平凡的小修士,谁见过这种架势?更不要提,受难者还是为了自己……
“这,这这!……您快停手吧,停手吧!”
“仙长,够了,您停手吧!!”
方知渊把眼一闭,用尽全身气力才含着血气挤出沙哑的一个字:“滚。”
不过是痛而已,不过是痛而已……
他能忍着。
那冲进来的人里也包含了那名叫杨堂的青年,他满脸都是泪,奋力地欲往阴气的中央挤去:“仙长!我们再怎么窝囊,也是个人啊,是有颗良心的啊!”
青年拍着自己的胸膛,红着眼嘶吼,“我们滚,我们就算滚了一辈子也不得安生!”
方知渊勉力将手一抬,顿时阴气化作一阵劲风,将这群人掀飞出去。
然后他反手握住身上冰刺,身子倚在煌阳上借力,开始咬牙将冰刺往外拔。
冷汗和鲜血,将身上打湿了一层又一层。
快逼近承受极限的时候,方知渊就想着蔺负青,他想着师哥前世落在盘宇人手里的那十八日,想着自己曾将枯骨般的魔君揽在怀里的感觉。
于是他便不再觉得身上的痛是痛。
尊主的声音,正是于这时候传入耳中。
“你不如再看看身下。”
方知渊本不搭理,那一字字却幽冷而带着讥讽,“祸星,你且看,是谁为你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