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数双神官的眼睛都在紧紧盯着谢怜,盯得他动弹不得。见那打劫自己的蒙面人呆在原地,那男子赶紧爬起来,一溜烟跑了。谢怜也根本迈不开步子去追,他已经浑身僵硬,出了一身的冷汗,满心都是恐惧。
是的,恐惧。
他只盼着白绫覆面,这些昔日打过交道的小神官都认不出他。可偏偏事与愿违,一名神官一边打量着他,一边惊奇地道:“……这不是……太子殿下吗?”
“……”
另一名神官更震惊地道:“啊,还真是呢!太子殿下怎么会在这里?怎么还这副打扮?”
“刚才那个人喊的是‘救命’‘强盗’?有强盗在追他?强盗是……”
“是……”
他们很矜持仁慈地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光听到这几句都已经够了,谢怜差点当场晕了过去。他哑声道:“我……”
他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该说什么。那几名神官的脸色都十分微妙。半晌,一名神官拍了拍他的肩,道:“没事,没事,太子殿下,我们懂的。”
谢怜被他拍了几把,险些站不稳,又道:“我……”
那神官哈哈笑了几声,道:“你也是太不容易了才会这样,理解。你放心,我们不会和别人说的。”
对方都这么说了,他就完全不知道该再讲些什么了。不想承认,又不能否认。半晌,他才道:“……谢谢。那,我……我回去了。”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离开的,总之,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又站在了空无一人的山路上,是被冬日冷冷的夜风吹醒的。
至此,谢怜才终于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他,谢怜——强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会弄到现在这样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为什么会这么不巧,什么都没做成,却刚好被撞个正着?!
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在发烧,已经彻底混乱了:虽然那几个小神官说他们不会说出去,但他们真的不会说出去吗?现在的上天庭会不会已经传遍了今天这件事?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谢怜就简直不能呼吸。他是绝对没办法忍受被打上这种污点的烙印,被整个上下天庭、甚至整个人间戳戳点点的!
想到这里,谢怜又开始呼吸困难,他脑子里混沌一片,把脸埋进手里。此刻他甚至愿意用自己的命来交换时光倒转。正懊恼不已,他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一个白色人影,登时一惊,喝道:“谁?!”
他一抬头,那人影瞬间消失不见,而谢怜则是又出了一身的冷汗。
虽然没看到那人的脸,但他总觉得,那人的脸上,像是戴着一张面具!
可是,扫了一圈,没见到任何人的踪迹,谢怜忍不住怀疑方才只是自己心慌意乱下的错觉。无论是不是,他都不能在这里多留了。
他一定得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进去!于是他从山上冲了下去,迎着冽冽寒风漫无目的奔了十几里。
有人的地方他都不敢停留,因为他总觉得人都在盯着他看,审视他有多不堪,直到奔到一处坟地,一个人也没有了,他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到了这里,谢怜才发现,他的脸颊和手都要被冻僵了,身体也在微微打着哆嗦。他不由自主抱住胳膊,吐了几口热气,目光一转,发现一座墓碑前供着两坛子酒。
看来这墓碑的主人生前是个爱酒之人,所以死后旁人扫墓也给他带了酒。
谢怜蹲了下来,心道真好,死去之人依然被活着的人记得,并且尊敬。他从没喝过酒,但听说这东西暖人,还能忘事,顿了顿,忽然拎起酒坛,打开就是一通猛灌。
这酒不是什么好酒,便宜大坛,呛烈得很,谢怜灌了几大口,呛得猛一阵咳嗽,但好像的确暖和了些。
于是,他干脆坐在了地上,抱起坛子来,大口大口地继续灌。
恍惚间,好像看到不知从哪儿飞出一团幽幽的小小鬼火,围绕着他打转,似乎很急。谢怜快冷死了,只顾自己喝,跟没看到一样。那团鬼火仿佛拼命想要靠近他,但因为是虚无之火,每次迎向他,都只能生生穿过,永远无法触碰到他。
一坛子下去,谢怜早就晕晕乎乎的了,看它飞来飞去的,实在可怜,又实在好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胳膊肘撑在酒坛边缘上,道:“你在干什么?”
那团鬼火一下子凝在了半空中。
谢怜问道:“难道……这是你的坟?我喝的是你的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