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天阴阴地压下来, 沉沉地碾着帝国的都城。
就要立冬, 北风凛冽,威严地绞杀着苟延残喘的生机。鲁王府中,一片衰败。
一辆轻简马车直接进入城门,守城军换下驾车的马夫,径直进入王府街, 停在鲁王府门口。
王修迎出来, 这才真正见到救了一个城的吴大夫是什么样——不高, 清癯, 须发花白。用一生奋勇追逐瘟疫的人, 竟然如此羸弱。
王修握住吴大夫的手含泪:“吴大夫,您救了延安府,现在京城有难,请吴大夫救京城, 救大晏!”
吴大夫温和镇定医者的眼神安慰着王修:“您是王都事?“不要着急,心定神定, 处变不惊。”他慈祥地拍拍王修的背, “我一人之力极其有限,延安府能挺过瘟疫,乃是白巡抚统领上下众志成城的结果,否则我一介老朽之人, 哪里有胜天的本事?”
王修哽咽:“那是天花……禁宫中出现天花, 皇三子已经殁了,皇帝陛下如果有闪失……”
王修觉得春天刚刚到来, 桃花灼灼盛开,鲁王府的菜园子欣欣向荣,转瞬间寒冬迫至,垂垂凋零。
吴大夫握住王修的手:“王都事,京城团结,人心安定,则能逆天。”
京畿暴出更多痘症。
摄政王下令京营更换驻扎地。
延安府经验在前,鲁王府重金征召出过花的人全副武装去京郊隔离病人焚烧尸体。周烈在京营抽出过花的士兵,组成一队。能在天花中活下来的人并不多,近七万京营才找出十九个人,有老有少,有贵族有平民。在天花面前,也无甚区别了。
周烈抱拳长揖:“只能,拜托诸位了。”
十九个人同时抱拳:“谨遵将军令!”
这一小队,开始在京营中检查有无痘症迹象。所有人必须脱了衣服接受检查,从京营提督周烈开始。
京营戍卫京畿,绝对不能乱。然而烈性疫病可以轻易导致一支劲旅全面陷落,京畿天花正在蔓延。周烈不寒而栗,直觉得阴森森天空中盘旋的冤孽正在俯视他一手整顿起来的京营,如恶鹫在等待猛兽的,死亡。
北京城关闭城门。
没想到,北京城门下日日有去闹的。大约是哪个达官显贵,想要逃出城。京城戍卫司指挥使张敏冷冷地看这对面奢豪的马车。上回女真围京,他们想跑。这回暴起天花,他们还想跑。跑,跑去哪儿?
“摄政王有令,出京城可以,子孙后代,永不能入京。诸位大官人,还是冷静想想吧。”
“大晏气数早尽了!”
张敏眯起眼:“谁?”
一个身着华服的男人神情激动得错乱:“大晏气数早就尽了,去年年前闹鬼,过年时女真人就来了!现在闹天花,就不知道什么东西进京城了!”
所有人毛骨悚然,一片啜泣。那男人不知道是哪个官员的家人亲属,又哭又嚎:“大晏气数尽了!不知道什么要进城了!跑啊!”
张敏拔出雁翎刀,寒光一挥,那男人周围的人被腥热的血喷个正着。
张敏拎着淌血的刀站在城门口,狰狞笑道:“诸位大官人,天子脚下,摄政王坐镇,什么脏东西敢进来,什么脏东西能进来!摄政王殿下有令,妖言惑众者,杀无赦!”
有女人坐在地上嚎啕,凄厉的哭声在肃杀的风中哀叫,张敏下令开城门:“大官人们,请,永不再见。”
研武堂清查离开京城之人是哪个官员的家眷,罢官削职,永不叙用。
何首辅发下内阁批文:“为臣者,不能尽忠职守肝脑涂地以报君恩,国难之际只图避祸偷生,朝廷内外官员不屑与之为伍。”
太医院疯狂查找以前的记录,论证种痘是否可行,吵得歇斯底里。院使院判都还在东三宫,京城中时有人家起痘症,天花之疫愈演愈烈。
汪太医在争吵中不发一言。
林太医道:“汪太医,你把种痘之说给翻出来,就不怕吗?”